驿站的石室内,油灯的火苗在激烈的争论声中不安地摇曳,将众人紧绷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大人,您不能去!赵虎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魁梧的身躯因紧绷而微微颤抖,那白骨丘是什么地方?那是玄狼族选的地盘!谁知道他们布下了多少恶毒的陷阱?让您一个人去,这跟送死有什么分别?要死,咱们兄弟一起死在那里!
阿青紧紧攥着衣角,年轻的脸庞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师父,您这几天精神消耗那么大,脸色一直不好……苏姐姐千叮万嘱要您静养……万一,万一您在那里……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另一名护卫也梗着脖子道:大人,咱们虽然人少,但拼死也能护着您杀出一条血路!绝不能让你独自犯险!
陈远沉默地听着每一句饱含担忧与决绝的话语,心中暖流与沉重的责任感交织翻涌。他何尝不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正是这份情义,让他更不能将所有人拖入绝境。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缓缓压下所有的声音。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我的决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磐石般的沉稳,并非不信任诸位,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将诸位视为可托付生死的伙伴,我才必须做出这个选择。
他走到石桌旁,将那根冰冷的狼神骨杖放下,仿佛放下一个不祥的象征。然后,他开始冷静地部署,如同在规划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赵虎。他看向这个一路走来最可靠的臂膀,你性格沉稳,经验老道,临机决断之能,我深信不疑。若我明日日落之后,未能归来,或者……你们看到了我发出的最高危险信号。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你需立刻带领阿青和其他人,放弃北上计划,转向东行。不惜一切代价,避开玄狼族主力活动区域,绕道返回中原,直抵京城。
大人!赵虎虎目含泪,还想争辩。
听我说完!陈远打断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点燃黑暗,找到四皇子萧景琰,将我们所知的,关于玄狼族‘轮回之门’的计划、其危害、以及碎片的秘密,尽数禀报!这不是退缩!这是保留火种,是寻求破局的关键外力!单凭我们几人,难以撼动整个玄狼族。必须借助朝廷的力量!萧景琰是明白人,他应当能看清这其中的利害关乎国本,甚至关乎天下存亡!
他随即转向阿青,眼神柔和了些许:阿青,你的医术和细心,是团队不可或缺的瑰宝。保护好自己,全力协助赵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若……若我真有不测,将这面镜子,他取出那块相对易于隐藏和研究的碎片,连同一个密封的、记录了他对碎片、古教、时空失衡核心研究的羊皮卷,还有我的研究笔记,想办法交给太医署的苏清月苏医官。她……会明白该怎么做。
师父!阿青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抓住陈远的衣袖,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
陈远将他扶起,拍了拍他单薄却已逐渐坚实的肩膀,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背后是化不开的凝重: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或许,我能与那位大萨满‘聊’出些意想不到的转机呢?
他故作轻松,但眼中深藏的决绝与沉重,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伙伴。
翌日,黄昏如同稀释的鲜血,染红了西边的天际。陈远已将自身状态调整至目前所能达到的巅峰。他怀揣着至关重要的碎片以增强力量与精神防护,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精铁短尺、信号焰火、以及苏清月准备的各类应急丹药。他刻意没有携带那根狼神骨杖,那东西目标太大,且极可能被做了手脚,是祸非福。
驿站门口,众人默然肃立。陈远目光再次扫过赵虎坚毅而痛苦的脸,阿青红肿却执着的眼,以及护卫们紧握刀柄、青筋暴起的手。
等我回来。
他只留下这短短四个字,再无多言。随即毅然转身,独自一人,迈着坚定的步伐,迎向北方那轮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下的、如同巨大血色眼瞳的夕阳,走向那片被死亡传说笼罩的——白骨丘。
他的身影在苍茫暮色与无垠荒原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孤单,却又挺拔如松,决绝如一头明知前方是狼群环伺,却依旧义无反顾、独自前去谈判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