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萨满离去后,白骨丘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寒风掠过嶙峋怪石与裸露白骨,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仿佛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冰冷的星光洒落,将这片不毛之地映照得愈发惨白诡谲。陈远独自立于丘顶,身形在旷野中显得格外孤直。刺骨的寒意穿透衣衫,却远不及心头那沉甸甸的压迫感。
兀术那句“你会来找我们的……”如同带着倒钩的诅咒,深深扎进他的意识,不断回响。这种被他人以近乎神谕的口吻断言未来走向的感觉,令他心生强烈的抗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惑。宿命?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来自一个信奉理性与证据的时代,命运从来只掌握在敢于抗争、勤于思考的人手中,岂能由一句虚无缥缈的预言所注定?
然而,理智也提醒他,绝不能轻视对手。兀术萨满所展现出的浩瀚如海的精神力量,对碎片与“轮回之门”远超于他的认知,以及那份仿佛洞悉一切的深沉,都昭示着玄狼族绝非易与之敌。北方“断天崖”之行,必将是一条布满荆棘、直面无尽凶险的征途。
正当他心潮起伏之际,远处几点摇曳的火光撕破了浓重的夜色,赵虎压抑着焦灼的呼唤声随风传来:“大人!大人!您可安好?”
是赵虎他们!陈远心头一暖,那股萦绕不散的孤寂感瞬间被驱散了几分。他收敛心神,迎向那熟悉的身影。
“我无碍。”看着伙伴们写满担忧的面庞,陈远摇了摇头,语气平稳,“谈判破裂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将与兀术萨满交锋的核心内容——玄狼族借助碎片与他这个“钥匙”强行开启“轮回之门”以回归所谓“祖地”的计划,及其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简要告知众人,刻意略去了那关乎他自身的、令人不安的断言。
“……情况便是如此。玄狼族意志坚决,手段莫测。北方‘断天崖’,注定将是我们与他们的最终决战之地。”陈远总结道,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吞噬了星辰的深邃夜空,那里仿佛有无数双狼眼在黑暗中凝视。
“他娘的!”赵虎狠狠啐了一口,怒目圆睁,“说得倒是好听!什么回归祖地,根本就是不顾他人死活,想拉着天地万物给他们垫背!大人,咱接下来咋办?是不是这就整顿行装,直扑北边,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出乎所有人意料,陈远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们暂不北上。”
在独自归来的那段路上,一个全新的、更为周全的战略已在他脑海中清晰成形。
“我们回京城。”陈远语出惊人。
“回京城?”阿青与赵虎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错愕。
“正是。”陈远目光锐利,思路明晰如镜,“其一,我等势单力薄,欲抗衡整个玄狼族,无异于螳臂当车。必须借助朝廷之力,尤其是四皇子萧景琰。玄狼族所图,非止一族一地,其‘轮回之门’若开,必将撼动帝国北疆,乃至倾覆天下!此等泼天祸事,朝廷岂能坐视?”
他略作停顿,指尖无意识拂过怀中那微凸的轮廓,感受着碎片的温热:“其二,那幅星图所示,那块蕴含‘隐匿’之能的碎片,极有可能就藏于大晟腹地,甚至……就在京城左近。集齐更多碎片,我方能有足够的底气与力量,应对未来更为酷烈的风暴。”
“其三,”他声音稍缓,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与凝重,“我也需……再见清月一面。她的岐黄之术与超凡见解,或能助我更好地驾驭碎片之力,抵御兀术那般防不胜防的精神侵蚀。”
京城,那座他离去已久、却因他“顾提刑”之名而暗流愈涌的权力中心。此番归去,等待他的必是更为错综复杂的棋局与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然而,那里也汇聚着他亟需的权柄、至关重要的线索,以及……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归途,亦是新的征途。
团队的脚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毅然转向东方。身后,北方草原上玄狼的阴影依旧浓重如墨,低吼着末日的预言;而前方,巍峨的京城轮廓虽未可见,却已能感受到那无形漩涡的吸力。他们将在那片更为复杂的战场上,积蓄力量,联结盟友,寻找碎片,为最终北上那片冰雪覆盖的宿命之地,布下决胜的先手。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