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破晓,朱雀门缓缓洞开。文武百官按品阶鱼贯而入,沉重的官靴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声响。陈远身着簇新的从六品提刑官服,跟在刑部班末,再次步入这象征天下权力核心的金銮殿。
与离京前相比,他如今已非那个籍籍无名、备受排挤的小官。人还未站定,无数道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织成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好奇、审视、嫉妒、冷漠……种种情绪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官袍之下,几乎要将他穿透。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丈量他雍州一行后的变化,评估他此刻的价值与威胁。
“臣,刑部提刑官顾云,奉旨雍州公干归来,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远趋步至御阶之下,撩袍跪倒,额头触地,声音在空旷高耸的大殿中清晰回响,带着金石般的质地。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龙椅高踞于九级台阶之上,皇帝的身影在十二旒白玉珠后显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面容,只有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殿堂。
良久,那威严的声音终于自上而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顾爱卿,平身。”
“谢陛下。”陈远依言起身,垂首肃立,姿态恭谨,目光落在身前三尺之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龙椅方向那穿透旒珠的锐利视线。
“雍州之事,朕已详阅奏报。”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心上,“古墓诅咒,流言惑众,致使边陲不宁,民心动荡。你能不循旧例,明察秋毫,以奇智破其虚妄,解百姓之惑,安地方之心,此为一功。”
殿内百官神色各异,有人微微颔首,有人不动声色。
皇帝继续道:“鬼市作乱,匪徒借天象地理之便,行垄断航道、戕害人命之实。你又能洞察其奸,破除幻象,捣毁巢穴,还商旅太平,此为二功。”
他话音一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更兼挫败北方玄狼异族之阴谋,使其觊觎我朝神器、祸乱边关之行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扬我大晟国威于域外!此三功,桩桩件件,非寻常官吏所能为。顾卿,你,功不可没!”
这一连串的褒奖,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百官心中激起千层浪。古墓、鬼市尚可说是奇案巧破,但涉及异族阴谋、王朝神器,这功劳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不少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陈远再次躬身:“陛下谬赞,此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同僚协力,臣不过尽本分而已,不敢言功。”
皇帝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谦辞,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那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屏息。最终,视线重新落回陈远身上。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乃朝廷法度。”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擢升顾云为正五品刑部郎中,仍兼提刑官之职,秩比千石。”
旨意一出,底下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正五品郎中,已是刑部司官中的要职,绝非昔日可有可无的提刑小官可比。
但这还未完。
“特许其独立办案之权,凡遇紧要事宜,涉关社稷安危、奇案悬疑者,可不受部司掣肘,直奏于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直奏于朕!这是何等殊荣与信任?这意味着陈远从此拥有了超越一般朝臣的司法特权和一个直达天听的渠道!多少官员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
“另赏,”皇帝的声音继续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黄金千两,绢帛五百匹,以彰其功。”
“臣,”陈远压下心头的波澜,第三次深深叩首,声音沉稳有力,“谢主隆恩!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定当竭心尽力,恪尽职守,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俯身在地,能感觉到背上汇集了更多目光,灼热、冰冷、锐利……如同无数细针。表面风光无限,擢升实权,圣眷正浓,可谓一步登天。然而,他脊背却隐隐发凉,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清晰的认知。
皇帝那审视的目光,即使隔着旒珠,也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那里面不仅有对功绩的嘉许,更有深沉的探究与权衡——探究他这个人,权衡他这把骤然锋利的“刀”该如何使用,以及……是否需要加上更多的束缚。
而两旁文武百官的眼神更是复杂难言。羡慕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观望、深深的忌惮,甚至隐含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破了规矩,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如今又骤然获得如此特权,已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这金殿的封赏,这满朝的静默与各异的目光,不像是一场荣归的庆典,更像是一场将他彻底推向风暴中心的、华丽而冰冷的加冕礼。脚下的金砖,仿佛瞬间变成了汹涌暗流上的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