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正堂内,空气仿佛凝固的寒冰。太子党官员掷地有声的指控——“非圣贤之道,实乃妖异之术”——如同淬毒的冰锥,悬在陈远头顶,也刺穿了所有试图为他辩解的可能。那引经据典的污蔑,将陈远的科学方法与他这个人本身,一同打入了不容于世的“异端”范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沉稳而坚定的身影从旁听席中毅然出列,步伐稳健地走到大堂中央,面向那象征皇权的空置御座,以及端坐主位、面色沉凝的老亲王深深一揖。正是四皇子萧景琰。
“陛下,诸位宗亲,诸位大人!”萧景琰的声音清朗,瞬间打破了堂上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也吸引了所有或敌视、或观望、或担忧的目光。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主审官身上,眼神坦荡而恳切。
“适才诸位所言,皆聚焦于顾云所学之‘新’、之‘异’,”萧景琰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然,评判一人,岂能仅观其术,而不察其心、不核其功?”
他微微侧身,指向静立堂下、面色平静的陈远,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顾云所学,或许新颖,或许迥异于圣贤经典,然其心可鉴,日月可昭!其功可表,山河为证!”
“雍州之地,‘古墓诅咒’流传数十年,人心惶惶,边陲不宁。是顾云,不惧凶险,深入险地,以常人难以理解之智,勘破所谓‘诅咒’实乃天然之理,解百姓之惑,安边陲之心!此为一功!”
“东宫一案,巫蛊骤起,流言蜚语直指天家,动摇国本。亦是顾云,临危受命,不避嫌怨,于迷雾中抽丝剥茧,不仅洗刷了强加于孤的不白之冤,更揪出了潜伏极深、意图祸乱宫闱的玄狼细作,挽回皇室清誉,稳固朝廷根基!此为二功!”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激昂一分,目光如炬,直视着那些面露不屑的太子党官员:“其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为国为民,利远大于弊!其所展现之才,于刑名,于安定,于破邪显正,皆有莫大助益!此等干才,难道仅因其学识之别于常人,便要先疑其忠良,甚至不容分说,冠以‘妖孽’之名,欲除之而后快吗?”
萧景琰的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试图将偏离的焦点强行拉回“实务”与“成效”本身。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呼吁,声音中带着一丝痛心与警示:“若如此,固守陈规,排斥新异,凡有不同于古法者皆视为妖邪,那么天下还有何人敢锐意进取?还有何人敢创新法以强国利民?长此以往,朝廷何以纳才?国家何以进步?此绝非社稷之福,亦非陛下所愿见!”
这一番陈词,情理交融,既有对事实的陈述,更有对未来的忧虑,可谓肺腑之言,也代表了部分务实派官员的心声。堂上一些中立官员不禁微微颔首,显然被萧景琰列举的功绩和提出的警示所触动。
然而,太子党经营已久,岂会因一番言辞而退让?
萧景琰话音未落,一名太子心腹御史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厉声反驳:“四殿下此言差矣!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顾云所为,或许偶有小益,然其根本身份不明,来历成疑!此乃大厦之基,人身之本!根基若朽,纵有雕梁画栋,亦终将倾覆!”
另一名官员立刻接口,声音尖利:“正是!《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连他是否真是江南顾云尚存天大的疑点,若其真是前朝余孽,或是异族奸细,那么他所有的‘功劳’,都可能是为了取信于朝廷、接近权力核心而精心设计的伪装与铺垫!其背后所图,恐怕骇人听闻!在此根本身份存疑的前提下,谈论其才能功劳,无异于沙上筑塔,毫无意义!”
“四殿下岂可因一时之用,而置朝廷安危、皇室血统于不顾?”
“身份不明,便是最大的原罪!一切才能,皆可能是祸乱之源!”
太子党官员们群起攻之,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死死咬住“身份不明”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两条古训不放。他们避开了与萧景琰争论具体功过,而是将问题拔高到了统治安全与血脉正统的层面。在这个层面上,任何一点疑点都会被无限放大,任何功绩在“潜在威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双方顿时陷入了激烈的唇枪舌剑之中。萧景琰一方竭力强调才能与实效,试图证明陈远的价值远超其身份的微小疑点(在他们看来);而太子党则牢牢占据道德与安全的制高点,不断强调在根本问题未澄清前,一切皆不可信。
堂上顿时喧闹起来,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交织,道理与权谋碰撞。端坐主位的老亲王眉头紧锁,看着下方争执不休的双方,尤其是太子党那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他放在案几上的手微微收紧。萧景琰的力辩虽然有力,但在对方死死抓住的“身份”死穴面前,似乎也难以立刻扭转乾坤。僵局,依然持续,而压力,正一步步向陈远倾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