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刑部天牢深处,连老鼠啃噬墙角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甬道尽头,终于传来了不同于往日的声响——并非巡狱的沉重脚步,而是细碎而刻意的金属碰撞,伴随着狱吏压低的、近乎耳语的呵斥:“快些!半炷香,多一刻都不行!”以及银钱落入囊中那轻微却清晰的闷响。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牢狱中格外刺耳。一道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纤瘦身影,如同受惊的夜蝶,迅速闪了进来,那缝隙随即在身后合拢,落锁声轻微却坚决。
来人似乎耗尽了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微微喘息。片刻,她抬手,缓缓拉下遮住头脸的兜帽。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露出了苏清月那张清丽却此刻毫无血色的脸庞。几日不见,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嘴唇紧抿,但那双总是温婉含笑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仿佛穿透这重重黑暗的唯一星光。
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囚室深处那个身影。陈远倚坐在冰冷的石榻上,并未入睡,只是闭目养神,镣铐的锁链在身侧蜷缩着,反射着幽冷的光。数日的囚禁,虽未遭受严刑拷打,但那无形的精神重压与这恶劣环境的消磨,依旧在他眉宇间刻下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憔悴,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平添了几分落拓。
“顾云……”
一声轻唤,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绷紧的琴弦被骤然拨动。这声音打破了囚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也瞬间击穿了陈远强行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当看清铁栏外那张刻入心底的容颜时,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那惊讶便被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所取代——有心痛,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立刻起身,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轻响。他快步走到栏边,隔着那粗壮冰冷、象征着囚禁与隔绝的铁柱,与苏清月相望。
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冲撞,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问她为何要来这龙潭虎穴,想责备她不顾自身安危,想告诉她外面的局势,想让她快走……可所有这些话语,在对上她那双盈满泪水、却依旧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眸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昏暗的油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他们只能这样静静地对望着,在彼此的眼瞳深处,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的影像——那里面有关切如网,有担忧如雾,有不舍如丝,更有在那绝境之中,愈发显得珍贵而无畏的、无尽的深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苏清月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彼此沉重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