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沉寂,让“归途号”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时光之河上的孤岛。唯一的声响,是船体结构与那无形“脉络”摩擦时发出的、低沉的嗡鸣,仿佛巨兽沉睡时的呼吸,规律,却带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舷窗外的景象不再是流动的光影,而是凝固成了某种……实体。那是由无数破碎的几何晶体、纠缠的能量丝线以及冻结的星云残骸构成的、无边无际的“巢穴”内壁。他们仿佛航行在某个无法想象的巨大生物的神经网络,或者一个被遗忘神只的梦境回廊之中。
埃兹拉几乎将脸贴在了传感器屏幕上,试图从那混乱的读数中 decipher 出任何有意义的信息。“难以置信……这些‘脉络’不仅仅是引力和时空的褶皱,它们……在传递信息。”他的声音带着科学家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与骇然,“极其古老,编码方式完全未知,数据量庞大到难以想象……像是……整个宇宙某个远古时期的‘记忆备份’?”
就在这时,主屏幕边缘的深空探测阵列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规律性的闪光信号。那不是自然现象,更像是……某种求救信号,或者信标。
“有东西在前面!”导航员喊道。
林刻强行从与内心冰冷低语的对抗中抽离出一丝注意力,看向屏幕。那闪光源自一块漂浮在“脉络”边缘的、巨大的、不规则的金属残骸。它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冰,但其上隐约可见某种非人类风格的、流畅而尖锐的几何纹路。
“放大图像。”林刻的声音依旧沙哑。
图像被放大。那块残骸的规模远超“归途号”,像是一座小型城市的骨架。在其断裂的接口处,隐约可见内部复杂到极致的结构,以及……一些被封冻在透明晶体内、形态怪异、仿佛结合了植物与机械特征的……尸体。
“不是已知的任何文明造物……”埃兹拉呼吸急促,“年代……无法测定,但绝对比人类历史古老得多。它像是被这条航道‘捕获’,然后一直漂流在这里。”
秦雪靠近屏幕,灵能感知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下一秒,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悸。“那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和困惑。它们……不是自然死亡。它们在最后时刻,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看吧,又一个文明的墓碑。辉煌,挣扎,然后归于尘土。循环往复,毫无新意。) 林刻脑海中的低语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嘲弄。(你的联盟,你的同伴,终将步其后尘。何必徒劳?)
林刻没有回应那低语,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残骸上。起源权柄赋予他的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些更微妙的东西——那块残骸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与他体内权柄同源的气息!虽然极其稀薄,且被某种深沉的怨恨与绝望所污染,但那确实是“起源”的力量,或者说,是某种对“起源”力量的拙劣模仿或衍生应用。
“它们……也接触过‘起源’的碎片?或者类似的东西?”林刻低声自语。这个发现,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因毒染而变得有些麻木的心绪。这意味着,他们并非唯一被“起源”卷入的存在,也并非第一个试图利用它、最终却可能被其反噬的文明。
“记录所有数据,尽可能扫描其结构。”林刻下令,“这可能是……前车之鉴。”
“归途号”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与那块古老的文明墓碑擦肩而过,继续着身不由己的漂流。而这样的“墓碑”,在随后的航程中,他们又遇到了不止一个。有的像是巨大的生物甲壳,有的则是纯粹的晶体结构,有的甚至保留着某种仪式性的排列……它们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古老、死亡,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绝望与不甘。
这条古老的航道,不像生路,更像是一条陈列着无数失败者棺椁的、宇宙尺度的墓道。
这种压抑的氛围,如同无形的水银,渗透进“归途号”的每一个角落。船员们之间的交谈变得越来越少,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终点的恐惧和茫然。连埃兹拉这样坚定的学者,在面对这接踵而至的、无声诉说着文明终结的证据时,也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而林刻,则在这种环境下,与脑海中的低语进行着更加艰苦的拉锯战。那些来自失败文明末日的景象,不断为那冰冷的“终末”意志提供着佐证,冲击着他的信念堤坝。
(见证这永恒的寂静吧,这才是宇宙的真相。喧嚣与挣扎,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噪音。)
“……不。”林刻在内心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想起了迦罗娜燃尽的火焰,想起了刃决绝的背影,想起了秦雪握着他手时的温度,想起了星痕号船员们汇入他光芒中的、那些微小的却坚韧的信念。“他们的牺牲……不是毫无意义的噪音!”
就在这时,秦雪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却依旧难掩颤抖的平静:“林刻,能……来医疗舱一下吗?有点……情况。”
林刻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海中的杂音压下,起身走向医疗舱。
医疗舱内,灯光柔和。几名船员正躺在维生舱内接受治疗。秦雪站在一个维生舱前,脸色凝重。维生舱内,是一名在之前通道突围中受了轻伤的年轻工程师。
“他怎么了?”林刻问道。他注意到,这名工程师虽然闭着眼,但眼球在快速转动,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经历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
“身体指标正常,但脑波活动异常剧烈,而且……”秦雪调出脑波监测图,指着一处极其细微、但规律诡异的波动,“这种波形,我从未见过。它……它有点像……”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林刻,“有点像你之前从‘摇篮’核心回来后,偶尔在监测仪上闪现的波动,但微弱得多。”
林刻的心猛地一沉。他走近维生舱,起源权柄的感知聚焦于那名工程师。
他“看”到了——不仅仅是脑波。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摇篮”核心那种冰冷、厌世特征的“信息碎片”,如同病毒般,正依附在这名工程师的意识边缘,不断试图复制、扩散,将那些关于失败、绝望和虚无的低语,植入他的梦境!
这毒染……不仅仅影响了他一个人!它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极其微弱地辐射出来,感染精神抵抗力较弱的个体!
“隔离他。”林刻的声音冷得像冰,“对所有船员进行脑波扫描,尤其是之前接触过我从核心区域带回的任何物品、或者感觉情绪持续低落的人。”
他抬起头,看向舷窗外那无尽延伸的、由文明墓碑构成的绝望回廊,又看了看医疗舱内被无形阴影侵蚀的同伴。
这条航道,不仅在吞噬他们的航向,更在悄然侵蚀他们的意志。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否则,即使不被外界的敌人毁灭,他们也会从内部,被这片墓道中弥漫的“终末回响”彻底同化,变成另一块漂浮在这里的、无声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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