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隔离区域,像一块骤然凝结的寒冰,冻结了“归途号”内本就稀薄的空气。那名年轻工程师被转移到最高级别的封闭维生单元,透明的能量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绝,也隔绝了他无意识中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精神波动。
秦雪亲自带领医疗团队,对全船七十三名幸存者进行了紧急脑波扫描。结果令人心惊——除了林刻之外,另有四名船员的脑波中出现了那种细微却顽固的异常波形。他们都是在之前通道突围时距离林刻最近、或者负责处理过他从核心区域带回的、沾染了异种能量残留的装备的人。
恐慌,如同无色无味的有毒气体,开始在船舱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弥漫。人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躲闪。曾经在混沌之海中并肩作战、在哨站绝境里相互扶持的信任,在这无形的侵蚀下,发出了细微的、却令人心寒的龟裂声。
“必须立即对感染者进行深度精神干预!”首席医疗官,一位头发花白、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老医生,语气斩钉截铁,但他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这种……‘污染’的扩散性未知,但其潜在破坏力……我们承担不起风险!”
“深度精神干预?”埃兹拉眉头紧锁,“那相当于格式化他们部分表层意识!成功率无法保证,而且可能造成永久性的认知损伤!”他看向林刻,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污染的源头,与林刻强行接触“摇篮”核心直接相关。
林刻站在隔离窗外,看着里面那名曾经活力四射、如今却在梦魇中无助挣扎的年轻工程师。他脑海中,那冰冷的低语再次泛起:
(看,你带来的不止是希望,更是毁灭。你就像一颗行走的灾星,靠近你的,终将被卷入你所承载的诅咒。隔离他们,清除他们,这才是最‘高效’的做法。)
“高效……”林刻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确实是神性权柄冰冷计算后可能得出的“最优解”。为了大多数,牺牲少数。为了目标的纯粹,剔除不稳定的因素。
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刺痛感让他瞬间驱散了那冰冷的诱惑。他想起这名工程师在星痕号上熬夜检修引擎时的专注,想起他在最后的突围战中,毫不犹豫地将能量分配优先权让给护盾发生器……
他不是“因素”,他是活生生的人,是同伴。
“不。”林刻转过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医疗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对他们进行强制精神干预。”
众人愕然。
“指挥官!这太冒险了!”医疗官急道。
“风险,由我承担。”林刻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秦雪和埃兹拉身上,“埃兹拉,我需要你利用所有可用资源,分析这种‘信息碎片’的传播模式和结构弱点。秦雪,你的灵能最敏感,尝试用最温和的方式,引导、安抚他们的意识,帮助他们建立精神防线,而不是粗暴地清除。”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而坦诚:“这污染的源头在我。在找到彻底清除我体内影响的方法之前,我们……必须学会与这种风险共存。抛弃同伴,不是我们的路。”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波澜。有人面露感激和坚定,有人依旧忧心忡忡,但也有人,在角落里低下了头,眼神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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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标准时后,船员休息区(兼临时餐厅)。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人们默默地吃着合成食物,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原本习惯聚在一起讨论维修方案或分享见闻的小团体,此刻也散开了,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一名手臂上缠着绷带的导航员,忍不住对旁边的同伴低声抱怨:“……当时就不该让他一个人去碰那个鬼东西……现在好了,带回来这么个定时炸弹……”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异常刺耳。
正在不远处检查能量管线的埃兹拉动作一顿,皱起了眉头。
那导航员的同伴赶紧拉了拉他,示意他闭嘴。
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周围几个船员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瞟向舰桥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是之前负责断后、差点被金属蜂群吞噬的那个工程师,他脸色因愤怒而涨红,指着那个导航员:“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没有指挥官,我们早就死在那个鬼哨站了!被财团抓去切片,或者被教廷当异端烧了!现在遇到点问题,就想卸磨杀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导航员也激动起来,“我只是担心!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内部再出问题,大家都要完蛋!”
“那就一起完蛋!”工程师吼道,“也好过当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争吵迅速升级,压抑已久的恐惧和焦虑找到了宣泄口,变成了相互的指责和猜忌。虽然还没有人公开指责林刻,但那无形的裂痕,正在迅速扩大。
秦雪想上前劝阻,却被埃兹拉轻轻拉住。老学者推了推碎裂的眼镜,低声道:“有些脓包,必须挤破。让他们吵吧,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脊梁。”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休息区的角落阴影里,一个一直低着头的船员,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手指无意识地在金属桌面上划动着某种扭曲、诡异的符号,嘴角勾起一丝与他平日性格完全不符的、冰冷的弧度。
他的脑波监测记录,在之前的扫描中,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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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桥。
林刻没有去休息区,他独自站在主屏幕前,看着外面那永恒不变的、由文明墓碑构成的绝望回廊。船员们的争吵,通过监控系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孤独。
那冰冷的低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这一次,带着更强烈的蛊惑:
(看到了吗?人性就是这样脆弱、自私、不值得拯救。你为他们背负诅咒,他们却视你为灾星。何必呢?拥抱力量,超越这无谓的纷争……)
林刻闭上眼,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地对抗,只是任由那声音在脑海中喧嚣。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中那交织的光芒似乎更加黯淡,但某种核心的东西,却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变得更加坚硬。
他打开全舰通讯,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嘈杂的奇异力量,回荡在“归途号”的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
“害怕未知的前路,害怕体内的污染,也……害怕我。”
“我无法承诺消除所有的危险,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活着看到终点。”
“我唯一能承诺的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无论前路是坟墓,还是希望之火,我们……一起闯。”
通讯结束。
舰桥内外,一片死寂。
争吵停止了。休息区内,那名激动的工程师红着眼睛坐了下来,导航员也颓然地低下了头。阴影里,那个划着诡异符号的船员,动作微微一滞,眼中的冰冷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茫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危机也远未解除。但林刻的话,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暂时刺破了弥漫的黑暗,将即将分崩离析的队伍,重新勉强粘合在了一起。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必须尽快找到出口,找到解决自身问题的方法。否则,下一次信任的崩裂,将是毁灭性的。
他抬头,望向航道前方那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起源权柄在体内默默流转,与这片绝望墓道深处某个遥远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更加清晰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