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晕眩感尚未完全褪去,“归途号”如同一个遍体鳞伤、踉跄归家的游子,一头扎进了“守望者星域”的外围引力圈。然而,预想中熟悉的导航信标、巡逻舰队的问候信号并未出现。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死寂,以及……漂浮的坟墓。
原本繁忙的航运航道,此刻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艘小型民用船只的残骸,如同被随手丢弃的玩具,静静悬浮着,船体上巨大的撕裂痕迹和能量灼烧的焦黑,无声诉说着它们遭遇的暴力。更远处,一座本该灯火通明的矿业空间站,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骨架,巨大的破口如同绝望的眼窝,凝视着深邃的黑暗。
这里没有星痕联盟舰队的踪影,没有往日的秩序与生机。只有战争过后,冰冷的余烬。
“这……这里发生了什么?”导航员的声音带着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传感器上传来的、一片萧瑟的星图。
埃兹拉飞快地调取着深空扫描数据,脸色越来越沉。“高能武器残留痕迹……大规模舰队交战……时间就在最近几周内。”他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划动,标记出几个巨大的、尚未完全消散的能量辐射源,“是帝国的主力舰炮火特征,还有……财团的精准打击标记。他们……他们联手打穿了这里的防线?”
“守望者星域……失守了?”秦雪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里是星痕联盟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之一,如果这里都沦陷了,那联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喘息,被“归途号”灵敏度大不如前的接收器捕捉到了。
“……这里是……守望者七号前哨……任何收到信号的友军……求援……我们撑不了……滋滋……他们……太多了……”
信号来源,位于前方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边缘。
几乎在接收到信号的同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再次撕裂了“归途号”短暂的寂静!
“侦测到多个高能量反应!高速接近!”
“是战舰!身份识别……奥古斯都财团‘清道夫’级驱逐舰!三艘!呈包围态势!”
主屏幕上,三个金色的光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不同方向朝着“归途号”猛扑过来!它们舰体流畅,涂装华丽,却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埃兹拉瞬间明白了,“那个求救信号是饵!他们算准了我们会经过这里,或者……任何幸存的联盟船只都可能被这个信号吸引!”
“归途号”能量见底,武器离线,护盾稀薄,如同待宰的羔羊。
舰桥内,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下。刚刚脱离古老战场的死寂,又落入同类的死亡陷阱,这种反差让人几乎崩溃。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站在主控台前的那个身影。
林刻。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算不上挺拔,甚至有些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但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见惯了毁灭与背叛之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最深处,又有一点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他没有看屏幕上那三艘逼近的财团驱逐舰,而是望向前方那片死寂的、曾经被称为“家园”的星域。他的感知,借助体内那趋于复杂平衡的权柄,如同水银泻地般蔓延开来。
他“听”到了。不仅仅是那虚假的求救信号,还有更多……隐藏在虚空中的窃窃私语。更远处,还有帝国的战舰在游弋,如同徘徊的秃鹫。更阴暗的角落里,似乎还有教廷那带着净化意味的能量波动在潜伏。
一张针对他,或者说,针对他手中之物的大网,早已在此张开。守望者星域的陷落,恐怕也与此脱不开干系。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从林刻唇边逸出。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看吧,这就是你要守护的‘人性’。贪婪,背叛,自相残杀。) 脑海深处,那被压制下去的毒染,似乎又找到了土壤,发出细微的嗤笑。
林刻没有理会。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没有光芒万丈,没有能量奔涌。他只是将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冷的控制台面板上。
“埃兹拉,”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最后百分之五的能源,全部导入舰首撞击角的结构强化场和……我的生命信号放大器。”
埃兹拉一愣:“指挥官?撞击角已经严重受损,强行强化可能会……”
“照做。”林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向全星域广播我的生命信号,以及一句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三艘已经进入最佳射程、炮口开始凝聚光芒的财团驱逐舰,一字一句地,如同在冰冷的墓碑上刻下铭文:
“就说:‘林刻已归,携带起源火种与终末真相。欲取者,上前。’”
埃兹拉和秦雪都惊呆了。这不是求生,这几乎是……自毁式的宣告!他将自己变成最醒目的靶子,吸引所有的火力!
“林刻!”秦雪忍不住喊道,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惊恐。
林刻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秦雪看到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在燃烧自身一切的疲惫。
“他们想要火种,想要真相。”林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就给他们。看看他们……接不接得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埃兹拉咬牙执行了命令。
“归途号”残破的舰首,那原本象征探索与无畏的撞击角,在强行注入的能量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表面泛起不稳定的强化力场波纹。同时,一股强大到异常、清晰标注着“林刻”身份信息的生命信号,如同黑暗中的烽火,以“归途号”为中心,猛地向整个星域扩散开来!
那三艘财团驱逐舰的指挥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动作明显迟疑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归途号”没有转向,没有规避,反而将最后一点推进动力爆发出来,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正前方那艘财团驱逐舰,决绝地……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刻闭上眼,将全部的意识沉入体内那复杂的力量核心。他没有试图去攻击,也没有去防御。他只是将那股融合了人性意志与起源权柄的、沉重而晦涩的“存在”波动,以一种不加掩饰的方式,伴随着他的生命信号,一同……释放了出去!
这不是攻击,而是……展示。一种赤裸裸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展示!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们渴望的力量,这就是你们恐惧的真相。我就在这里,来拿!
这一刻,整个“守望者”星域的暗处,无数道目光投向了这个方向。帝国的、教廷的、甚至还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势力……
财团驱逐舰的炮火,终于喷射而出。但其中两艘明显受到了那异常生命信号和“存在”波动的干扰,准头大失。只有正前方那艘,因为“归途号”的自杀式冲锋而无法躲避,仓促间射出的能量光束,大部分擦着“归途号”的船舷掠过,只有少数几道击中了早已脆弱不堪的护盾,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
而“归途号”,就在这枪林弹雨中,拖着残影,朝着它的目标,一往无前。
林刻站在舰桥,感受着船体传来的、解体前最后的震颤,脸上无喜无悲。
他知道,这场葬礼,才刚刚开始。而他,既是葬礼上的祭品,也是……即将敲响丧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