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楼前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落在工人们粗糙却写满期盼的脸上。那条“青天书记,为民做主”的横幅被几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拉着,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高书记!钱真发到手了!谢谢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挤到前面,声音有些哽咽,他身后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朴实又热烈。
高育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一张张沟壑纵横却此刻焕发着生机的脸庞,他的现代灵魂内心的小人儿轻轻点头——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是穿越者与原主共同的勋章。“这都是市委市政府应该做的,”他声音沉稳有力,“拖欠的工资,分批发放,一分都不能少!后续的追责和厂子的整改,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清清楚楚的交待!”
“高书记!”那位老工人又上前一步,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俺们还听说…厂里的子弟学校、职工医院…以后要划归地方管了?是真的吗?孩子们上学、俺们看病,以后…咋办?”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工人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高育良身上,带着本能的忧虑。
高育良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依赖被抽离时的不安。他郑重地点头:“老师傅,您问到了关键!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是中央深化国企改革的大方向,是为了让企业轻装上阵,更专注地搞好生产和发展,也是为了让大家享受到更规范、更优质的社会服务。市委市政府正在深入调研,会拿出一个稳妥、细致的方案,确保大家的切身利益不受影响,只会更好!”
他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力量,暂时安抚了人群中的躁动。工人们互相看看,虽然仍有疑虑,但高书记掷地有声的保证还是让他们心头稍定。
就在这时,高育良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外那辆安静的黑色轿车。车门无声开启,高小琴姿态优雅地下了车,米白色套装修身利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她并未靠近喧闹的人群,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高育良的视线,微微颔首致意,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欣赏——这位高书记,果然很懂民心。
高小琴的到来像一阵无声的风,吹进了市委书记办公室沉稳的空间。
“高书记,恭喜您,吕州钢铁厂这一仗,打得漂亮又利落。”高小琴落座,开门见山,声音清越,“不过,恕我直言,追回欠薪、揪出蛀虫只是第一步。钢铁厂连年亏损,积弊已深,真正的挑战是如何让它活过来,甚至重新焕发生机。”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而坦诚,“龙腾集团对此有浓厚的兴趣。我们并非仅仅着眼于眼前的资产,而是看好吕州未来的产业布局和钢铁行业的整合空间。我们希望能深度参与吕钢的改制重组,提供战略投资、管理优化、技术升级乃至市场渠道的全方位支持。这,或许才是解决根本之道。”
高育良的现代灵魂内心的小人儿瞬间警铃大作。好敏锐的商业嗅觉!赵瑞龙这杆枪后面,这位女诸葛才是真正难缠的角色。她抛出的“战略投资”诱饵,背后是资本对核心资产的觊觎,还是另有所图?
高育良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清晰的边界感:“高总的消息很灵通,对吕钢的关心也令人印象深刻。国企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央有明确的政策导向和操作规范。市委市政府会严格按照中央精神,在确保国有资产安全、职工权益保障的前提下,依法依规推进。任何有意参与的合作方,都必须遵循公开、公平、公正的市场化原则。”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向高小琴,“龙腾集团若真有心,不妨先认真研究一下国家关于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主辅分离辅业改制的具体政策,以及后续可能的改革路径。机会,永远属于有准备且尊重规则的企业。”
高小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旋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这位高书记,对规则的理解和运用,果然滴水不漏。
她优雅地笑了笑:“高书记的提醒很及时。龙腾会认真研究政策,拿出符合规则、体现诚意的方案。我们相信,在您的领导下,吕钢一定能找到一条重生之路。” 她起身告辞,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从容,留下一个充满挑战的背影。
吕州钢铁厂大礼堂里,气氛肃穆又暗流涌动。主席台上,高育良、李达康居中而坐,工作组核心成员分列两旁。台下,坐满了厂里的中层以上干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和未知的忐忑。
会场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得知今天要宣布重大改革措施,越来越多的工人自发聚集过来,黑压压一片,将礼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刚刚拿到欠薪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深深迷茫。子弟学校、职工医院…这些曾经让他们感到安心和归属的“小社会”,真的要被剥离出去了吗?
礼堂内,工作组副组长、市国资委主任梁劲首先通报了赵立夏案及后续追赃、人员处理的最终结果,会场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紧接着,李达康拿起话筒,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有力,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效率感:
“同志们!赵立夏等人的问题,是沉痛的教训!但钢铁厂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刮骨疗毒,浴火重生!根据中央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决策部署,以及国资委关于分离企业办社会职能的指导意见,我们吕州钢铁厂被列为先行试点单位之一!”
他目光扫过台下,清晰有力地抛出关键词:“工作原则是:突出重点,分类指导,分步实施!从易到难,量力而行!采取多种方式进行分离!”台下干部们的神经瞬间绷紧。
“分离对象主要包括:子弟学校、职工医院、幼儿园、消防队、社区管理机构、社保经办点、供水供电供暖等后勤服务机构!”
李达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其中,子弟学校、消防等承担政府行政职能的机构,将一次性、成建制移交地方政府管理!医院、后勤服务等具备市场化条件的公益性机构,将探索改制分离、走向社会!移交过程中的资产划转、人员安置,严格按国家经贸委等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分离办社会职能工作的意见》执行!中央财政会对移交的中小学校等给予补贴!其他机构的分离经费,由地方政府和企业协商解决!”
政策条文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干部们面面相觑,脸上血色褪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熟悉了几十年的“厂办社会”模式即将彻底瓦解,意味着无数人的岗位、身份甚至生活轨迹都将面临翻天覆地的改变!
李达康还在条理清晰地阐述着移交时间表和初步安排,但台下的嗡嗡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如同压抑的潮水。而礼堂门外,工人们也通过扩音器隐约听到了“移交”、“分离”、“改制”这些刺耳的词汇。不安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学校归地方?那老师还是不是我们厂的老师?”
“医院也要改?以后看病找谁报销?”
“后勤都剥离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怎么办?”
“厂子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恐慌和不解迅速发酵,汇聚成巨大的声浪。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我们要见高书记!我们要说法!”这呼喊瞬间点燃了人群。
“对!见高书记!说清楚!”
“不能把我们一脚踢开!”
“厂子不能不管我们死活!”
愤怒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烈地撞击着礼堂紧闭的大门!门板被拍得砰砰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汹涌的人潮冲破!
主席台上,李达康的讲话被迫中断,脸色铁青。工作组其他成员也面露紧张。
高育良目光沉静地望向那扇在工人愤怒的拍击下微微震颤的大门,现代灵魂内心的小人儿清晰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剥离的阵痛,远比追回欠薪要猛烈和复杂得多。这扇门,必须打开。这风暴,必须直面。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沉稳有力。门外,是愤怒与迷茫交织的惊涛骇浪;门内,是刚刚宣布却尚未被理解与接受的改革蓝图。如何在惊涛骇浪中,稳住这艘即将驶入深水区的大船?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