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省委党校宿舍的百叶窗,在高育良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合上那本《转型期中国法治与治理》,指尖轻轻敲击着封面。这本书里的许多观点与他穿越前的理念不谋而合,但现实总是比理论复杂得多。穿越者的身份让他能够跳出局限思考,既理解这个时代的处事方式,又保持着超前的危机意识。
“高书记,一起去食堂?”孙海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这位省发改委副主任这几天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他,眼神中既有试探也有考量。
孙海平心里盘算着,这位被暂时“安排”来学习的市委书记究竟还有多少政治能量,值不值得深交。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就像下棋,走一步要看三步。
高育良微笑着起身,“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请教海平同志。”他顺手将书放进公文包,注意到孙海平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一瞬。高育良心里明白,在党校的每一步都要谨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观察者,也是被观察者。
早餐时的交谈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孙海平夹起一筷子小菜,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吕州那边民众厂的问题解决了?李市长果然雷厉风行。”
他说这话时眼睛余光打量着高育良,想看看高育良会有何反应。在孙海平看来,李达康这么快就推翻高育良的决策,无异于一种政治上的挑衅。
高育良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动作从容不迫,“达康同志向来注重效率。不过...”他故意停顿,看到孙海平的筷子微微一顿,“真正考验还在后头。复产容易,监管难啊。”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孙海平不禁深思。他原本以为高育良会表现出失落或不甘,没想到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若观火的清醒。这份超然的气度让他对这位被“安排”来学习的市委书记有了新的认识。
上午的专题研讨课上,周明康特意坐在高育良旁边。当讲师讲到“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与法治建设中的平衡”时,周明康侧身低声说:“育良同志,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有发言权。”
周明康作为政策研究者,对高育良在吕州的施政理念很感兴趣,觉得这位学者型官员的做法虽然在当前环境下碰壁,却可能代表了未来的方向。
高育良淡然一笑,“都是实践中摸索。有时候快就是慢,慢就是快。”这话看似简单,却让周明康眼中闪过深思。他注意到高育良在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一个天平的图案。这个细节让周明康觉得,高育良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而是在不断权衡着什么。
课间休息时,高育良特意找到党校教务处长老王。两人站在走廊窗前,看似在闲聊党校的园林设计。
“王处长,听说您对明清建筑很有研究?”高育良望着远处的仿古亭台,语气随意。
老王推了推眼镜,略显惊讶,“高书记也对这个感兴趣?”老王是个学术型干部,对政治不太敏感,但对志趣相投的人总会多几分好感。
“略知一二。”高育良微笑,“其实治理城市和修复古建筑很像,都要尊重规律,循序渐进。有时候外表光鲜的修补,反而会掩盖内部的隐患。”
老王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注意到高育良已经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治理哲学。这番对话让老王对高育良产生了学术上的好感,也为日后更多交流打开了门路。
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高书记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不过有时候破旧立新比修修补补更重要,不是吗?”
高育良回头,看到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副处长吴天峰笑着走来。这位是赵立春的亲信,被特意安排来党校“陪伴”高育良,实则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吴天峰总是找机会与高育良辩论,试图套他的话。
“天峰同志说得也有道理。”高育良不置可否地笑笑,“关键是要把握分寸,知道什么该破,什么该立。”他心里清楚吴天峰的来意,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一派温和。
另一边,党校副校长张九霄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这位背景深厚的学者型领导,对高育良的治理理念颇为欣赏,两人最近就法治与发展的话题进行过几次深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张九霄觉得高育良的许多想法虽然超前,却切中时弊,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在一定范围内支持这位有魄力的市委书记。
与此同时,吕州市政府的会议室里,李达康正在主持召开民众厂复产监管工作会议。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决定的风险有多大。
“监管小组必须每天提交报告,所有出厂产品都要有完整的检测记录。”李达康的手指敲着桌面,语气强硬,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压力。
作为代理书记,他太需要这件事尽快平稳落地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理智告诉他这件事风险极大。“我要看到每一个环节都有责任人签字。出了问题,唯你是问!”他盯着新任命的监管组长,目光如炬。
易学习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几乎要被捏断,“达康市长,就算这样,也很难完全杜绝漏洞。他们的新管理团队来得太突然了,背景调查需要时间。”他心里焦急万分,明明看到前方就是火坑,却无法阻止大家往下跳。那种无力感让他坐立难安。
“我们没有时间!”李达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几乎是吼出来的,“三千工人等着吃饭,社会稳定大于天!”他何尝不知道风险,但作为主管领导,他必须权衡各种因素。窗外工人们期待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这时,新上任的民众厂总经理赵志成起身发言。这位号称从某大型国企挖来的职业经理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发言滴水不漏:“请市委放心,我们完全接受监管。这是整改方案和新的管理制度,我们甚至主动要求增加抽检频率。”
赵志成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在冷笑。他来之前高小琴已经交代清楚,前期要不惜成本生产合格产品,先取得信任再说。至于后期...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张伟翻看着方案,明显松了一口气,擦拭着额头的细汗:“看起来很有诚意啊。这样应该没问题了。”作为分管财政的副市长,他太需要民众厂复产来缓解财政压力了,那么多工人的安置费可不是小数目。
易学习却盯着赵志成,突然发问:“赵总之前在哪个钢厂任职?具体负责什么业务?为什么你的履历上没有写明在北钢的具体任职时间?”易学习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
赵志成微笑回应,答案流利得像是背诵过:“我在北钢集团安全生产部担任副部长三年,主要负责质量管理。这是我的任职文件和相关证明。”他递上一份装帧精美的简历,面色坦然,心里却捏了一把汗。高小琴为他准备的资料天衣无缝,但面对这样直接的质问,还是让他心跳加速。
会议结束后,李达康独自留在会议室。他反复翻看赵志成提交的方案,完美得令人不安。但窗外传来的工人代表们的欢呼声让他不得不压下疑虑——复产的消息已经传出,工人们正在庆祝。李达康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晚,高育良在党校宿舍接到加密电话。
“那个赵志成,在北钢的任职记录齐全,看起来没有问题。”祁同伟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困惑,“但是我联系北钢的朋友私下打听,都说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而且他团队里的几个核心成员,虽然明面上与赵瑞龙没有关系,但深挖下去,都能发现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高育良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意料之中。重点盯住原材料采购和成本核算。民众厂的生产工艺和设备水平我知道,完全生产国标产品肯定是亏本的。”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特别要留意这些钢材的流向,尤其是重点民生工程。”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苦笑:“已经安排了。但是李市长那边催得很紧,要求尽快恢复正常生产秩序。现在民众厂日夜加班生产国标产品,质检全部合格,各大工地,如新城大道,文化中心,湿地项目,棚改工程,都开始恢复使用他们的产品了。毕竟使用外省钢材,光运费这一项,也是一笔不少费用!”
“理解他的压力。”高育良轻叹一声,“但我们更要为可能发生的后果做准备。记住,有时候让问题适当暴露,比捂着盖子更好解决。”穿越者的经验告诉他,很多时候问题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长期积累的结果。
挂断电话后,高育良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成本压力、质量滑坡、事故预案。他的笔尖在“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上画了圈。穿越前的经验告诉他,对方很可能会选择最能让政府投鼠忌器的项目
随后的几天,民众厂高调复产的消息占据了吕州各大媒体的头版。赵瑞龙暗中推动的宣传机器开足马力,一边报道工人们欢欣鼓舞的场面,一边暗讽此前关停决策的“不近人情”。一篇篇题为《民众厂涅盘重生》《依法行政也要有温度》的报道铺天盖地。
更微妙的是,赵瑞龙还安排了几家媒体开始讨论“某些学者型官员脱离实际”“理论脱离实践”的问题,虽然没点名,但明眼人都知道在影射谁。
高育良在党校读到这些报道时,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心理战,试图进一步边缘化他。但穿越者的身份让他能够跳出个人得失看待问题——这些伎俩在长远的历史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
让他注意的是,在众多声音中,有一篇题为《复产不是终点,监管才是关键》的评论文章,语气理性客观,强调持续监管的重要性。文章署名“九霄”,高育良立即想到了副校长张九霄。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看来在党校还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三天后,一批印着“吕州民众厂”标识的螺纹钢被运往吕州新城实验小学建筑工地。监理员小王仔细检查了随车的质检报告,所有指标都符合标准。
“这批钢材来得真是时候,”工地负责人老李笑着说,“体育馆的工期正赶呢。”老李心里盘算着,用本地钢材确实省了不少成本,上级应该会表扬他的精打细算。
小王点头,但在签字前还是多问了一句:“听说民众厂之前有问题,这批货没问题吧?”作为监理,他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大意。
送货司机笑着递烟,“放心吧,现在市里直接监管,比谁都严格。你看这检测报告,比国标还严格呢!”司机心里清楚,这批货确实没问题,但能保质多久就难说了。厂里最近一直在抱怨生产国标产品亏本太多。
小王仔细看了看报告,确实无可挑剔。他终于在收货单上签了字。
当晚,这批钢材被用于实验小学体育馆的顶梁浇筑。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中,钢筋被牢牢封存在水泥之中。
高育良在党校的宿舍里,正在翻阅吕州新城重点工程项目清单。他的手指在“实验小学体育馆”项目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微皱。穿越前的经验让他对学校建设项目特别敏感,但现在的他无能为力,只能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窗外,月色如水,宁静的校园里弥漫着桂花香气。但高育良的心已经飞到了吕州,那些被埋入地下的钢材仿佛在他心头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他知道,风暴正在酝酿,而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