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镜河公馆,沈安宁穿透层层墙壁,无声无息地穿进了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已成为禁忌的地方——她自己的卧室。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窗外庭院的地灯与景观灯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晕,透过玻璃,在房间内部投下几道斜长而微弱的光带。借着这光亮,可以看清房间昔日的格局与奢华:宽大的公主床靠着主墙摆放,带着精致的帷幔轮廓;床的左侧,一整面墙的步入式衣柜沉默矗立;右侧临窗处,是她曾练习过无数次的三角钢琴,紧挨着钢琴的,正是她用了多年的白色书桌。书桌不远处是她的小型阅读区——圆形白色地毯上散落着豆袋沙发,旁边的矮书架里,漫画、小说和几本她几乎没翻过的精装名着塞得有些凌乱。正对床尾的梳妆台镶嵌着整面镜子,但台上曾经琳琅满目的护肤品与彩妆早已清空。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惨白的防尘布严密地覆盖着,如同一场永不醒来的长梦。
空气里弥漫着尘埃与织物久未通风的闷窒气味,那曾经萦绕不散的栀子花香,早已被彻底吞噬。这份刻意维持的、奢华的死寂,带给沈安宁的并非怀念,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讽刺与疏离。
她飘到床边,魂体缓缓下沉,如同躺下一般,悬停在覆盖着白布的床榻之上。仰头,是天花板上那盏她曾无比喜爱、由无数水晶片缀成的华丽吊灯,此刻它也被白布蒙住,折射不出丝毫往日的璀璨。她就这么“躺”着,魂光在寂静中静静波动,复杂的情绪如同暗流在心底交织。有对哥哥铤而走险的担忧,有对父母可能扮演角色的恐惧,有对张铁生和林薇薇伤势的牵挂,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以及自己被家族视作禁忌的悲哀。
“要是早知道……”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浓浓的自嘲,“要是早知道那天会死,我是不是该提前写份遗书?至少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花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交代清楚……”
那些父母和哥哥以前打给她的,数额庞大到她自己都快记不清的存款,如今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
“早知道,真该任性地把全市的‘巴黎甜铺’都买下来……”她无声地对着空气呢喃,思绪越飘越远:“不,光是买下镜河市的怎么够……我应该把每个季度的限量款全都包圆,吃到腻为止。或者,干脆飞去F国,坐在秀场第一排,看中哪件高定就立刻买下,才不用管它适不适合我的身份。还有那艘我看中好久的小型游艇……当时怕爸爸说我炫富,一直没敢开口。要是能重来,我肯定立刻买下,就停在镜河码头,想什么时候出海就什么时候出海,谁也别想管我……”
生前觉得理所当然的奢侈,死后想来,竟如此虚幻。
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从奢华的遗憾,滑向死亡前的琐碎。她想起当时哥哥给的游戏机,想起天台上没吃完的提拉米苏,想起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想起林薇薇已读不回的讯息……
等等——讯息?
死亡瞬间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书包侧袋里,那亮着的手机屏幕,以及停留在与林薇薇聊天界面的最后三条无人回复的“今天好烦”。
书包!手机!
那是她死前最后携带的物品!手机里,有她当时烦闷的倾诉,有与林薇薇未完成的对话……这些碎片,是否与她随后的死亡有着隐秘的关联?
沈安宁精神一振,猛地从床上“飘”起。
她开始在房间里仔细地搜寻。魂体先是下沉,穿透床板与床垫,审视床底——除了积尘,空无一物。她穿入巨大的衣柜,在白布覆盖的华服间穿梭,没有。她又掠向梳妆台,穿透抽屉,里面只有她以前最爱的首饰与化妆品。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书桌上。她穿透进去,在几个抽屉中逐一寻找。终于,借着微弱的魂光,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她看到了!
她的书包,那个熟悉的黑色圣德中学定制款,被随意地塞在角落,上面沾染着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骇人血渍,在昏暗中依然刺眼。书包的侧袋鼓囊囊的,里面似乎塞着什么破碎的东西——想必就是她那部摔得不成样子的手机。
巨大的希望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
是了……
她的死,根本没人报警,没有立案。沈安宁猛地想起张铁生当初查到的那些新闻,父亲用城东项目的利好消息,将她的死亡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既然如此,她的书包和手机,作为死时唯一的随身物品,在混乱过后,很可能就被佣人收拾好,送回了这个房间,随手塞进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房间很快就被锁上,成了家里一个谁也不愿触碰的禁忌。而哥哥沈明宇,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他的私人别墅,即便回来,面对这把锁和这扇门背后沉重的悲伤与疑团,他或许也未曾想过,或许没有合适的机会进来仔细搜寻。他的调查,更多地集中在外部线索、现场照片和集团内部人员上。他可能根本没想到,最原始、最直接的物证,其实一直静静地躺在这里,躺在这个所有人都试图遗忘的角落。
整个家族系统性的回避与冷漠,让这些关键证据被“就地封存”了。
这个认知让沈安宁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酸楚。她能“看”到线索,却无法触碰。魂体的手指一次次穿过书包的帆布面料,穿过那可能藏着决定性秘密的手机残骸,如同穿过空气。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估算着时间,哥哥或许已经歇下。此刻贸然前去,只怕会惊扰他,反而不好。
沈安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立刻冲去找哥哥的冲动。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抽屉,将它的位置牢牢刻印在意识里。
她决定,等到明天,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发现告诉哥哥。这个夜晚,注定在焦灼的等待与重新燃起的希望中,变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