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激流汹涌。康王府动作频频,似乎在紧急布置着什么。闲王府则如同风暴眼中的孤岛,外紧内松,唐笑笑闭门不出,只是反复推敲着观澜台家宴上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以及如何将那份致命的证据,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呈现在皇帝面前。
她最终选定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方案——不再通过任何中间人,她要在家宴之上,当着所有宗亲勋贵的面,直接发难!
此举风险极大,若一击不中,必将迎来康王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被当场以“扰乱宫宴、污蔑亲王”的罪名拿下。但这也是唯一能打破康王可能的信息封锁,让真相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方法。
观澜台位于皇宫太液池畔,视野开阔,风景绝佳。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池水映照着璀璨灯火与天际残霞,美不胜收。皇帝设的是小型家宴,到场者除了皇帝、几位高位妃嫔(贤妃在列),便是康王等几位近支亲王、郡王及其家眷,气氛本该轻松和睦。
唐笑笑作为闲王正妃,虽姬无夜不在,亦在受邀之列。她穿着一身符合品级、却并不过分张扬的宫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夫君下落不明而生的淡淡忧戚,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与周遭的谈笑风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康王与康王妃坐在离皇帝不远的上首,谈笑自若,仿佛前几日在贤妃宫中的龃龉从未发生。只是康王偶尔扫过唐笑笑的眼神,带着一丝冰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皇帝似乎也暂时抛开了东南战事的烦恼,与几位宗亲闲聊着家常。
就在这时,康王忽然起身,举杯向皇帝敬酒:“皇兄,今日家宴,其乐融融,臣弟感念天家亲情,敬皇兄一杯!惟愿我大夏江山永固,海晏河清!” 他话音洪亮,意气风发。
皇帝微笑着举杯示意。
然而,康王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唐笑笑,语气带着惋惜:“只是……想起闲王侄儿如今仍在东南奋战,甚至……唉,音讯暂绝,臣弟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闲王年轻气盛,或有考虑不周之处,但这份为国征战之心,天地可鉴。只望他能吉人天相,早日凯旋。”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既点了姬无夜“下落不明”,又暗指他“年轻气盛”、“考虑不周”,将东南战事不顺的责任隐隐扣回姬无夜头上。
不少宗亲闻言,也纷纷露出唏嘘之色,低声议论。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向唐笑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
时机到了!
唐笑笑在心中默数三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绝。
她走到宴席中央的空地,面向皇帝,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整个观澜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惊讶、疑惑,以及康王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
“陛下,”唐笑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臣妇冒死,有本启奏!”
皇帝蹙眉:“唐氏,今日家宴,有何事不能容后再说?”
“陛下!”唐笑笑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此事关乎大夏国本,关乎东南数万将士的生死,关乎闲王殿下为何会遭遇风浪伏击、至今下落不明!臣妇不敢耽搁片刻!”
“哗——”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下落不明竟另有隐情?
康王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唐氏!休得胡言乱语!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康王殿下!”唐笑笑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康王,“您为何如此急于阻止臣妇开口?是怕臣妇说出您与弗朗机红毛夷在海外‘鬼牙礁’秘密交易,用我大夏子民的血汗钱和倭寇劫掠的财物,换取火枪火炮,再来屠戮我大夏将士的真相吗?!”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整个观澜台炸响!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得目瞪口呆!
资敌!叛国!对象还是位高权重的康王!
“放肆!血口喷人!”康王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陛下!此妇疯癫!因闲王之事受了刺激,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亲王,其心可诛!请陛下立刻将其拿下治罪!”
康王妃也尖声叫道:“陛下明鉴!她这是诬告!”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唐笑笑:“唐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指控亲王,若无真凭实据,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臣妇自然知道!”唐笑笑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那面用锦缎包裹的琉璃镜,高高举起,“证据在此!”
她迅速将琉璃镜背面的海图、暗语所指,以及丝绢上破译出的交易信息,用最简洁、最清晰的语言陈述出来,每一个地点、每一批货物、每一个代号都说得清清楚楚!
“……陛下!康王与红毛夷勾结,不仅资养倭寇,更将倭寇劫掠所得与之分赃,换取军火,反过来加剧东南海患!闲王殿下此次进军路线泄露,遭遇埋伏,极有可能就是康王为阻止王爷查清倭寇装备来源而下的毒手!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
她的声音带着悲愤与决绝,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胡说八道!一面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破镜子,几句莫名其妙的鬼画符,就想构陷本王?”康王气得浑身发抖,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慌乱,他强自镇定,“陛下!此妇定然是伪造证据,其心险恶!请陛下将此物交由内廷司查验,定能还臣弟清白!”
他打定主意,只要证据离开唐笑笑的手,他就有办法让它“被意外”损毁,或者变成“伪造”的。
然而,唐笑笑早就料到他这一手。
她捧着琉璃镜,再次向皇帝叩首,声音铿锵:“陛下!此物乃端妃娘娘临终前,冒死交给臣妇!端妃娘娘因察觉康王与红毛夷勾结之秘,已遭毒手!康王狼子野心,不仅祸乱朝纲,更残害后宫嫔妃!陛下若不信,可立刻派人搜查康王府,必能找到与海外通信的密函、与红毛夷交易的账目!亦可立刻派水师前往‘鬼牙礁’,人赃并获!”
端妃之死竟也与康王有关?!众人再次哗然!
“你……你信口雌黄!”康王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唐笑笑连端妃之死都扣到了他头上,更没想到她竟敢直接要求搜查王府!这女人是疯了!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陛下!”康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臣弟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妇构陷于臣弟,是想为闲王开脱战败之责,是想搅乱朝局啊陛下!她的话绝不能信!”
场面彻底失控,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康王,又看看手持“铁证”、一脸决然的唐笑笑,脸色变幻不定。一边是手握“证据”、指控惊人的儿媳,一边是痛哭流涕、喊冤叫屈的弟弟……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上观澜台,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恐和尖锐,划破了死寂:
“报——!!!八百里加急!东南军报!闲王殿下……闲王殿下他……”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唐笑笑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名内侍。
那内侍伏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
“闲王殿下率残部突围成功,于三日前……奇袭倭寇老巢‘蛇蟠岛’,大获全胜!阵斩倭首!并……并缴获弗朗机制式火炮三门,火枪百杆,还有……还有与康王府往来的密信数封!证据确凿!王爷……王爷已押解俘获的红毛夷头目及所有证物,正在快船回京的路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如同火山喷发,整个观澜台彻底沸腾!
姬无夜没死!他不但没死,还打了胜仗,更拿到了康王叛国的……铁证!
康王面如死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嘴里喃喃:“不……不可能……”
皇帝猛地站起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怒与冰寒,他指着康王,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给朕……拿下这个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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