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内,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赵铁柱站在塌方的石壁前,脸色凝重。荧光海螺的光照在乱石堆上,能看到碎石间渗出的暗红色水渍,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不是自然塌方。”海岩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断面很新,边缘锋利,“是用火药炸的,而且用量精准——刚好堵死通道,又不引发大规模坍塌。”
汐月伸手探进石缝,片刻后抽回手,指尖沾着黏稠的黑色液体:“还有海磷油。这东西遇水不灭,反而会附着在石头上缓慢燃烧。如果我们强行挖通,可能会引燃磷油,把整条通道变成火窟。”
队伍里一阵骚动。护卫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但面对这种阴损的手段,还是忍不住骂出声。
“安静。”赵铁柱沉声道,“鲁师傅,带两个人去检查支撑结构,看能不能加固。海岩、汐月,找找有没有其他小路。其他人原地休息,节约体力。”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鲁师傅是矿工出身,对地下结构熟悉,带着两个徒弟用木桩和石块加固塌方区周围的岩壁,防止二次坍塌。海岩和汐月则举着荧光海螺,沿着石壁一寸寸摸索。
赵铁柱走到石壁前,手掌贴上冰冷的岩石。他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是暗河的水流在石壁另一侧奔涌。距离主河道,可能只有几丈距离,却被这堵人造的墙生生隔开。
“赵队长。”一个年轻护卫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咱们……是不是中计了?沧溟早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
赵铁柱没回答,只是盯着石壁。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算中计,也得把水带回去。”他拍拍年轻护卫的肩膀,“掌柜的等着呢。”
半个时辰后,鲁师傅那边有了进展。
“队长,你看这里。”鲁师傅指着石壁底部一处凹陷,“这几块石头是松的,像是故意留的活口。”
赵铁柱蹲下身,用手去推那几块石头——果然,虽然表面和其他石块严丝合缝,但轻轻一推就晃动了。他用力一撬,一块脑袋大的石头滚落,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勉强能容一人匍匐通过。洞口边缘有新鲜的刮痕,像是有人不久前刚从这里钻过。
“是陷阱。”海岩语气肯定,“故意留条路,引我们进去。”
“那进不进?”鲁师傅问。
所有人都看向赵铁柱。
赵铁柱盯着那个洞口,沉默了足足一盏茶时间。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身后兄弟们压抑的呼吸声。
进,可能是死路。
不进,圣泉水取不回来,掌柜的和陈砚都得死。
“进。”他最终说,“但分批进。我先带三个人探路,其他人等信号。”
“队长,我跟你去!”年轻护卫立刻站出来。
赵铁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行。海岩、汐月,你们也一起。鲁师傅,你带剩下的人守在这儿,如果一炷香后我们没出来,或者听到异常动静,立刻原路撤退,不用管我们。”
鲁师傅急了:“那怎么行——”
“这是命令。”赵铁柱打断他,“掌柜的说了,二十个人去,二十个人回。如果我折在这儿,你就得把剩下的人都带回去。”
他说完,不再废话,第一个趴下身子,钻进洞口。
洞口内比想象中宽敞些,但依然狭窄压抑。石壁湿滑,爬行时膝盖和手肘不断磕碰在突出的石棱上,火辣辣地疼。荧光海螺的光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出前方几步距离。
爬了约莫十丈,前方忽然开阔起来——是个天然的石窟,有寻常房间大小。石窟中央,竟然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个木盒。
木盒很普通,没有任何装饰,但摆在这里,本身就透着诡异。
“小心。”海岩拦住要上前的赵铁柱,从腰间解下一枚海螺,轻轻扔向石桌。海螺落地,滚动几圈,没有任何异样。
赵铁柱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子里没有机关,只有一张折叠的纸。纸上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一幅地图——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下暗河路线,连刚才的塌方点和这个石窟都标得清清楚楚。地图下方有一行小字:
“往前走三十丈,右转,见三岔口选中间。礼物在尽头。——老朋友”
字迹和之前给唐笑笑、姬无夜的信一模一样。
“他在给我们指路?”年轻护卫惊讶道。
“是引路。”汐月脸色难看,“而且他知道我们会分兵,会探路,会打开这个盒子。我们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中。”
赵铁柱握紧地图,纸张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想起临行前唐笑笑说的话:“沧溟最擅长制造‘意外’,让事情看起来顺理成章。”
现在,这个“意外”来了。
“队长,怎么办?”海岩问,“按他说的走,还是原路返回?”
赵铁柱看着地图。图上标注的路线,确实比他们原计划的路线更短、更安全。如果这真是沧溟的陷阱,那这个陷阱未免太……友好了?
“先按他说的走。”赵铁柱最终决定,“但全员警戒,每一步都要试探。海岩,你在前面探路,注意脚下和头顶。汐月,断后,留意后方动静。其他人,跟紧我。”
队伍重新出发。这次有了地图指引,速度快了许多。三十丈后果然见到右转的岔口,转弯处石壁上刻着一个箭头标记,指向中间通道——和地图上一模一样。
通道越来越深,空气也越来越冷。荧光海螺的光在黑暗中摇曳,映出石壁上嶙峋的怪影,像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怪。
“队长,前面有光。”海岩忽然低声道。
赵铁柱眯眼看去——通道尽头,隐约有淡蓝色的微光透出,柔和而稳定,不像火光,倒像是某种……宝石?
他握紧腰刀,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
尽头是个更大的石窟,足有半个码头大小。石窟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石尖凝结着水珠,滴答滴答落进下方一汪水潭。水潭中央,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主干如珊瑚般枝杈分明,枝叶却是半透明的淡蓝色,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光芒映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这是……”汐月瞪大眼睛,“海魂树?这不可能……海魂树只生长在深海圣泉附近,怎么会在这里?”
“移栽的。”海岩走到水潭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看根部,有移植的痕迹。而且这水……是活水,下面应该连通着地下河。”
赵铁柱环视石窟。除了这株发光的树和水潭,石窟里空无一物。没有埋伏,没有机关,甚至没有第二个人。
沧溟说的“礼物”,难道就是这棵树?
他走到水潭边,伸手探进水中——水很凉,但不刺骨,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水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量,让他疲惫的身体为之一振。
“这水……能喝吗?”年轻护卫咽了口唾沫。
“最好不要。”海岩摇头,“海魂树附近的水,蕴含的能量太强,普通人承受不住。”
赵铁柱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水潭对岸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字。
他绕过去,荧光海螺凑近照亮。字迹是用利器刻上去的,很深,很用力:
“唐笑笑,这份礼物,你喜欢吗?——沧溟”
字迹下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是朵桂花。
赵铁柱浑身一震。桂花……掌柜的母亲最喜欢桂花。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沧溟连这个都查到了?
“队长!”鲁师傅的声音突然从通道口传来,带着惊慌,“后面……后面来路了!”
赵铁柱猛地转身。他们刚才进来的通道,此刻正在缓缓闭合!不是塌方,是石壁在移动,像有生命般向中间合拢!
“快出去!”他厉喝。
但已经晚了。石壁闭合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只剩下一条缝隙。海岩和汐月反应最快,化作两道虚影冲向缝隙,却在即将穿过的瞬间被弹了回来——缝隙处不知何时升起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像水波般荡漾,却坚不可摧。
“是海族结界!”汐月脸色煞白,“他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年轻护卫慌了,抽出刀去砍屏障,刀刃却像砍在棉花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屏障纹丝不动。
赵铁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石窟——封闭的空间,一株发光的树,一潭蕴含能量的水,还有沧溟留下的那句话。
这不是绝境。
如果是绝境,沧溟没必要大费周章把他们引到这里,更没必要留下那行字。这更像是一场……测试?或者游戏?
他走到水潭边,再次看向那株海魂树。树根深深扎入水底,半透明的枝叶轻轻摇曳,光芒流转间,隐约能看到叶片上有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
“海岩,你能看懂海族文字吗?”他问。
海岩凑近细看,眉头紧皱:“这不是通用海文,是古海族祭祀文。我认识的不多,但大概能猜出意思……”
他一个字一个字辨认:“‘以……血……为……引……以……魂……为……桥……开启……归途……’”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开启归途。
赵铁柱瞬间明白了。
沧溟要的,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他们的选择——用同伴的血,开启生路。
这株海魂树,需要活人献祭才能激活,打开结界。而献祭的人,必死无疑。
“狗娘养的!”年轻护卫怒骂,“这算什么礼物?!”
“是给掌柜的礼物。”赵铁柱声音低沉,“他在告诉掌柜的:你看,为了保护你,这些人可以互相残杀,可以牺牲同伴。人性,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石窟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不是简单的陷阱,是诛心之局。
海岩看向赵铁柱:“队长,现在怎么办?”
赵铁柱没回答。他盯着那株发光的树,盯着叶片上那些古老而残忍的文字,忽然笑了。
“沧溟。”他对着空气说,“你太小看我们掌柜的了,也太小看我们了。”
他转身,面对众人:“兄弟们,掌柜的说过,二十个人去,二十个人回。这话,我记着。今天,咱们谁都不死。”
“可这结界——”
“结界要血,就给它血。”赵铁柱抽出腰刀,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涌出,滴进水潭。
水潭泛起涟漪。
“但不是献祭。”他看向众人,“咱们二十个人,每人一滴血。一滴血,换一条命。这买卖,划算。”
众人愣住,随即反应过来。
“对!每人一滴!”
“算我一个!”
“我也来!”
二十个人,二十道伤口,二十滴血。血滴入水潭,融进淡蓝色的光芒里。海魂树的枝叶开始剧烈摇晃,光芒大盛,照亮了整个石窟。
结界开始波动,像投入石子的水面。
但还不够。
“还差一点……”海岩盯着结界,“能量不够。我们不是海族,血里的能量太弱。”
赵铁柱咬牙,正要再划一刀,汐月突然拦住了他。
“用这个。”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海蓝色的鳞片——和唐笑笑那枚守望之鳞很像,但小了一圈,“这是祭司给我的护身符,里面封存着一缕海族本源之力。”
她把鳞片放入水潭。
刹那间,海魂树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枝叶疯狂生长,瞬间填满了半个石窟。结界剧烈颤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最终轰然崩散!
通道重新出现。
“走!”赵铁柱第一个冲出去。
队伍鱼贯而出,没人回头看那株发光树一眼。但在离开石窟的瞬间,赵铁柱听见一个声音,直接响在脑海:
“有意思的选择。唐笑笑,你带出来的人,果然有趣。——沧溟”
声音带着笑意,却冰冷刺骨。
赵铁柱脚步不停,心中却沉甸甸的。
沧溟从头到尾都在看着。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而游戏,才刚刚开始。
通道尽头,传来哗哗的水声——是暗河主河道。
圣泉,就在前方。
但赵铁柱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
因为沧溟的“礼物”,从来不会只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