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站在袁府的凉亭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茶盏,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就像他此刻沉冷的心境。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朝堂摸爬滚打数十年,对人心的揣摩早已炉火纯青,尤其清楚刘度对小皇帝刘辨的态度。
那孩子不过是刘度手里的一枚棋子,既没有被真正尊奉,也没有被明着废黜,只是用来平衡关东诸侯与朝中旧臣的幌子罢了。
“抓了刘辨又如何?” 袁隗在心里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清醒的冷意,
“刘度若想翻脸,大可以营救天子为名,调动龙骧军将袁府团团围住,到时候不仅要挟不成,反而会让他落下劫持天子的罪名,刘度正好名正言顺地剿杀袁家。”
这种亏本的买卖,他袁隗绝不会做。
与其困守袁府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趁着今夜月色昏暗,带着府里的门客从东门突围。
东门紧邻洛阳城外的邙山,山林茂密,荆棘丛生,既能避开守军的主力防线,又能借着山势掩护行踪;
更重要的是,从邙山往东北方向走,不出三日就能抵达酸枣,那里驻扎着他侄子袁绍的大军。
只要能和袁绍汇合,凭借袁绍手中的数万兵马,刘度就算掌控了洛阳,也再也奈何不了他,袁家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守在凉亭外的管家见他神色渐定,知道是有了决断,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老爷,是否已定下对策?老奴这就去安排。”
袁隗抬眼,目光扫过管家满是急切的脸,语气沉定如铁:
“你即刻去传令,让府中所有门客备好兵刃甲胄,半个时辰后在东门内集结,随我突围。”
“老奴明白!这就去传令!”
管家不敢有半分耽搁,躬身应下后,转身就要往外走,袍角扫过青砖,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等等!”
袁隗突然开口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他往前迈了一步,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剑,直直盯着管家,
“你务必告诉所有人:突围之时,不许恋战!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但首要任务是护住我离开洛阳城。
若是有谁敢临阵退缩,或是为了抢功耽误了突围时机,别怪我袁隗不念往日情分,当场军法处置!”
管家心里一凛,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连忙重重点头,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是!老奴定将老爷的话原原本本传到每个门客耳中,绝不敢有半分遗漏!”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哒哒作响,像是敲在紧绷的弦上,格外清晰。
袁隗重新站回凉亭边,抬头望向头顶的夜空。
月色依旧清冷,像一层薄霜铺在庭院的青砖黛瓦上,几颗疏星稀疏地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的,透着几分孤寂。
袁府四周静得可怕,连平日里聒噪的虫鸣都消失了踪迹,只有远处街道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被夜色吞没,归于沉寂。
可袁隗心里清楚,这份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半个时辰后,两千门客穿戴甲胄时的金属摩擦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突围时与城门守军的喊杀声,定会将这洛阳城的夜晚搅得鸡犬不宁,把这份死寂撕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拿起石桌上的那把佩剑。
这把剑陪着他走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从他年轻时踏入仕途,到后来位居三公、权倾朝野。
剑刃没了往日的锋利,可握在手里,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岁月与过往权势的余温。
袁隗紧紧攥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望着洛阳城皇宫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在对刘度宣战,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刘度,今日我若能逃出洛阳,来日定要你为袁家今日的遭遇血债血偿!”
与此同时,洛阳城另一端的大将军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回廊,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熏香,处处透着喜庆。
刘度刚送走最后一批宾客,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脚步略显虚浮却依旧沉稳,正迈步往后院的新房走去。
洞房花烛本是人生美事,可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被几个身着黑衣、气息隐匿的影卫拦了下来。
这些影卫是刘度亲手组建的,平日里如同鬼魅般藏在暗处,负责探查情报、监控洛阳城的异动。
今日为防大婚期间出乱子,影卫更是全员出动,将整个洛阳城都戒严了,哪怕是一只飞鸟想要进出城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城内任何风吹草动,自然也瞒不过他们的探查。
为首的影卫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急切:
“主公,大事不好!袁府方向有异动,袁隗正在秘密集结府内门客,初步清点,人数约有两千之众,此刻正往东门方向聚拢!”
刘度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眉头微微一挑,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早就觉得袁家不对劲,此前影卫曾汇报,最近一个月里,有上千来历不明的壮汉陆续混入洛阳城,大多落脚在袁府周边的客栈或民宅。
当时影卫虽觉蹊跷,却没能查到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只能暗中监视。
此刻一听影卫的汇报,刘度瞬间明白,那些人全都是袁家暗中培养的门客,是袁隗为了应对危机留下的后手。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名影卫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你们仔细分析过吗?这袁隗老东西集结这么多门客,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打算趁着夜色突袭皇宫,劫持小皇帝刘辨来要挟我,还是想趁着戒严尚未完全收紧,突围出洛阳,去酸枣和袁绍汇合?”
那影卫微微抬头,眼神沉稳,显然在来汇报之前就已经反复分析过局势:
“回主公,皇城内如今还有两万五千龙骧军驻守,这些都是主公您亲手训练的精锐,无论是装备还是战力,都远超寻常州郡兵马。
袁隗就算有两千门客,也绝不是龙骧军的对手,他不会傻到以卵击石,去突袭皇宫。”
影卫顿了顿,又补充道:
“依属下看来,袁隗多半是想从东门突围,东门紧邻邙山,守军相对薄弱,且山路复杂,便于逃脱;
更重要的是,从邙山往东北走,正是前往酸枣的方向,袁绍是他的亲侄子,也是目前唯一有实力与主公抗衡的诸侯。
袁隗只有与袁绍汇合,才能保全自身,甚至有机会卷土重来。”
刘度听完,指尖轻轻敲击着身旁的廊柱,没有立刻说话,眼神却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他心里清楚,影卫的分析没有错,袁隗向来老谋深算,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突围去投奔袁绍,确实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