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宴席正热闹非凡,前厅的丝竹声、宾客的欢笑声、酒杯的碰撞声顺着晚风飘出老远,连府外的街道都能隐约听见。
可与之相隔三条街的袁府,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庭院深深,月色如霜,只有凉亭内亮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映着袁隗独自饮酒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凉亭建在袁府的荷花池边,池子里的荷叶早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在夜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袁隗坐在青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冷酒、一只空了大半的瓷杯。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可往日里挺括的衣料此刻却有些褶皱,衬得他身形愈发佝偻。
年过七旬的他,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今夜显得格外蓬乱,连平日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神色,往日那股子身为太傅的矍铄与威严,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袁隗端起酒杯,手腕微微颤抖,酒液晃出不少,溅在石桌上,留下深色的酒渍。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带来半分暖意,反而让心口的憋闷更甚。
他想起往日里的光景,那时他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太傅,背靠四世三公的袁家。
每天上门巴结的官员络绎不绝,有的提着珍稀的字画,有的捧着名贵的药材,还有的送来黄金白银,袁府的大门从早到晚都关不上,门口的车马能排到街角。
每逢节庆,邀请他赴宴的帖子能堆成小山,他只需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奉承,便能轻松掌控朝堂的风向。
可如今呢?
石桌旁只有他一个人,庭院里连个走动的仆人都少见,往日里喧闹的袁府,此刻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门可罗雀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咳…… 咳咳……” 袁隗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得身子都微微发抖。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池面的月影上,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活了七十多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从不是什么糊涂人。
今日在德阳殿,刘度敬酒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向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还有派去刺杀刘度的刺客从清晨出发到现在,整整一个下午,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刺客定然是失手了,甚至可能已经被刘度的人抓了去。
这些念头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灭亡,恐怕已经不远了。
“错了…… 全都错了……” 袁隗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
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谋划,拉拢世家残余势力、暗中联络袁绍、策划刺杀刘度……
本以为凭借袁家的声望和自己的手腕,总能扳回一局,可到了此刻才明白,自己最关键的一步,算错了。
洛阳早已不是以前的洛阳了。
在刘度击败袁绍、剿灭董卓余孽、独霸洛阳的那一刻起,这里的天就变了。
刘度手握重兵,掌控着洛阳的军政大权,连太后和小皇帝都要听他的安排,自己这个太傅,早已成了空有头衔的摆设。
那时他就该趁着刘度还没腾出手来,悄悄离开洛阳,回到袁绍身边,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他偏偏没有。
他被往日的惯性思维困住了,当了一辈子的世家大族掌舵人,享受了一辈子的特权,总觉得自己身为太傅,身后又有四世三公的袁家做靠山,就算犯了错,刘度也不敢轻易动他。
毕竟在大汉四百年的历史里,像袁家这样的世家,从未有过被满门清算的先例。
可他忘了,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以前的天下了。
董卓入京后,烧杀抢掠,早已把大汉的礼乐纲常搅得稀碎;
诸侯割据,互相攻伐,谁手里有兵有粮,谁就能说了算。
那些所谓的身份、背景、声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可笑的笑话。
想到这里,袁隗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凄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桌上的酒壶,壶身冰凉,就像他此刻的心。
可他毕竟是在朝堂上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骨子里的狠劲和不甘,让他不肯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朝着凉亭外喊道:“管家!”
片刻后,一个留着花白长须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
这管家跟着袁隗几十年,是袁家最忠心的仆人,此刻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躬身说道:
“老爷,您叫老奴?”
袁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门客们…… 都集结好了吗?”
管家连忙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急促:“回老爷,今日清晨派出刺客后,老奴就按照您的吩咐去集结门客了。
如今两千位门客都已换上甲胄、备好兵刃,分守在府邸的东、西、北三个角门,只等您下令了!”
“两千人……” 袁隗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刘度啊刘度,你就算把洛阳城戒严得再严,恐怕也想不到,我袁家这两千门客,早就混进城里了吧?”
这些门客,是袁家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底牌。
有的是犯了命案后被袁家庇护的亡命之徒,有的是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江湖侠客,还有的是久经沙场的退役老兵。
每一个都身手不凡,杀人不眨眼,论战斗力,比袁绍当初组建的西园军还要强上几分。
袁隗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半年前就开始分批将这些门客以商贩、流民、仆役的身份,悄悄送进洛阳,藏在袁家的各个别院和商铺里,就等着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好!好!” 袁隗连说了两个好字,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快,竟看不出半点老态。
他走到凉亭边,朝着管家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听好了,立刻集合,朝东门突围!今夜,我们必须逃出洛阳!”
管家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老爷,咱们不往皇宫方向去吗?若是能抓住小皇帝,说不定还能要挟刘度……”
“糊涂!” 袁隗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
“皇宫外守着的是刘度的虎贲军,那是他最精锐的部队,个个以一当十,咱们就算有两千门客,也打不进去!抓皇帝?那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