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画纸的边角,指尖能感觉到一股阴凉气,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钻。这画纸用的是上好的生宣,墨色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尤其是那白蛇的眼睛,明明是用淡墨点的,看着却像两口深潭,能把人的魂儿吸进去。
“谷老师,您看出什么了?”学生紧张地攥着衣角,额头上冒了层细汗,明明是暖春时节,他穿着件薄毛衣还在发抖。
我没直接回答,转头问阿呆:“还记得王老板家祖坟那棵老榆树不?”
阿呆挠着头想了半天:“记得啊,树洞里头藏着小黄鼠狼呢。师傅,那树上真有白蛇?我咋没看见?”
“你当时光顾着给黄大仙涂药膏了。”我用烟杆敲了敲画里的老榆树,“这树的朝向不对,你看这枝干的走向,像是被人拧过的麻花。”我抬头看向那学生,“你写生那天,是不是刮了东南风?”
学生眼睛一亮:“是啊!那天下午突然起了阵怪风,把画架都吹倒了,我捡画笔的时候,好像真看见树杈上有白影子闪了一下,还以为是眼花了……”
“不是眼花。”我把画平铺在供桌上,阿彩突然跳上来,对着画里的白蛇哈气,尾巴上的红毛炸得像团火。“这蛇是守树的灵物,你们前些天在那片动土,伤了地脉,把它给惊出来了。”
阿呆突然“啊”了一声:“师傅,您是说这白蛇跟黄大仙是一伙的?”
“算是吧。”我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青瓷小碗,倒了半碗清水,又捏了撮糯米撒进去,“老榆树聚了百年的阴灵气,本是黄大仙的安身地,现在被那胖道士搅得浊气翻涌,白蛇出来镇场子,却被这后生画进了画里——这叫形煞入画,跟着人走了。”
学生脸都白了:“谷老师,那……那我现在咋办?我这几天总做噩梦,梦见自己被蛇缠在树上,喘不上气……”
我没理他,指着画里白蛇的七寸位置:“你看这儿,是不是多了道墨痕?”
学生凑近了看,果然有一道极细的墨线,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画的时候没注意……”
“这不是蹭的。”我从笔筒里抽出根朱砂笔,在那道墨痕上点了点,“这是蛇灵附在画上留下的气口,再拖几天,你这胳膊就得跟画里的蛇一样,起一串青斑。”
话音刚落,学生突然“哎哟”一声,撸起袖子,小臂上果然有几个淡青色的斑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的印子。
阿呆吓得往后缩了缩:“师傅,这蛇咋这么厉害?”
“不是蛇厉害,是这后生的阳气弱。”我把青瓷碗里的糯米水递给学生,“喝了它,能压一压。”又对阿呆说,“去把我那坛陈年的艾草灰拿来。”
学生捏着鼻子把糯米水灌下去,脸都苦皱成了包子:“谷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画它的……”
“我知道。”我往画纸上撒了把艾草灰,那些灰落在白蛇身上,竟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墨纹往下爬,“你写生的时候,是不是在树下捡过块白石头?”
学生愣了愣:“是捡过一块,看着像玉,就揣兜里了,现在还在……”说着就要掏口袋。
“别碰!”我喝住他,“那是蛇蜕的鳞结成的石核,你揣了三天,等于把蛇灵的引子带在身上。”
这时候阿彩突然跳下供桌,叼着学生的帆布包往我脚边拖。我打开包一看,里头果然有块鸽子蛋大的白石,表面滑溜溜的,摸着冰凉刺骨。
“这东西得送回去。”我用黄纸把白石包起来,“阿呆,备家伙,咱们再跑趟房山。”
阿呆应着,却磨磨蹭蹭地不动:“师傅,这天都擦黑了,去山坳里怕是不太好……”
“就是要天黑去。”我把画折起来塞进怀里,“蛇属阴,月上中天的时候送它回去,才能解了这形煞。”
学生怯生生地问:“谷老师,我……我也得去吗?”
“你不去谁引路?”我瞪了他一眼,“再说这事儿因你而起,总得有始有终。”
临出门时,我让阿呆把铜钱剑和八卦镜都带上,又往布包里塞了把糯米和几张黄符。阿彩非要跟着,跳上自行车的后座,缩成一团黑红相间的毛球。
学生骑着电动车在前头带路,我和阿呆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跟在后头。快到房山山脚下时,阿呆突然拽我胳膊:“师傅,你看天上的月亮!”
我抬头一看,好好的圆月被层灰雾裹着,边缘发着红,像只充血的眼睛。“是月晕带煞,看来今晚不太平。”
到了山坳口,远远就看见王老板家祖坟那边亮着灯。走近了才发现,王老板正带着两个人在给黄大仙的牌位烧香。看见我们来,他赶紧迎上来:“谷大师,您咋来了?”
“送东西回来。”我指了指怀里的画,“你这坟头的气场还没稳住,咋就敢夜里来?”
王老板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这心里不踏实,过来看看。谁知道刚烧了香,就听见老榆树那边有响动……”
话没说完,老榆树那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了。阿彩猛地从自行车上跳下去,弓着背往树那边窜。
“师傅,我去看看!”阿呆拎着铜钱剑就追了过去,学生吓得躲在我身后不敢动。
我跟着往老榆树走,离着还有几步远,就看见树底下盘着条白蛇,足有碗口粗,正对着阿呆吐信子。阿呆举着铜钱剑僵在那儿,脸都吓白了,嘴里还念叨着:“黄大仙的朋友,我们是来送东西的……”
“别乱动!”我赶紧喊住他,从布包里掏出包艾草灰,往白蛇面前撒了一把。白蛇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往后缩了缩,却没走,依旧盯着我们。
我把怀里的画展开,对着白蛇说:“你的东西,我们给你送回来了。这后生不懂事,画了你的形,不是故意的。”说着把那块白石放在树下,又将画纸铺在石头上,用朱砂笔在白蛇的墨痕上画了道符。
奇怪的是,那画纸一碰到地面,就像被水浸了似的,慢慢晕开,最后竟渗进土里不见了。白蛇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我,突然掉头钻进树洞里,没了踪影。
阿呆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地上:“师傅,这蛇也太大了……”
王老板凑过来看了看树洞:“大师,这蛇跟黄大仙是邻居?”
“算是吧。”我把艾草灰收好,“这老榆树是地脉的气眼,黄大仙守着坟,白蛇守着树,本来相安无事,被你们一折腾,全乱了。”
学生突然“哎呀”一声,指着自己的胳膊:“斑……斑没了!”
我一看,他小臂上的青斑果然不见了,只是还有点淡淡的印子。“回去再用艾草煮水泡泡,连泡三天就没事了。”我转头对王老板说,“你这坟头得再撒层糯米,连着撒七天,夜里别再来了,等过了谷雨再说。”
往回走的时候,学生一个劲地给我道谢,说要把画的钱给我。我摆摆手:“钱就不用了,以后写生别往阴气重的地方去,看见奇怪的东西别画,记着就行。”
快到谷一阁时,阿呆突然说:“师傅,您说那白蛇会不会是龙啊?我听说老榆树长在龙脉上……”
“瞎琢磨啥。”我敲了敲他的脑袋,“龙有逆鳞,蛇有灵性,都是天地间的生灵,敬着就是了。”
阿彩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嘴里叼着只肥硕的田鼠,得意洋洋地冲我们晃尾巴。
“你这猫,就知道杀生。”我嘴上骂着,心里却松了口气。这一路没出啥乱子,总算把事儿了了。
回到谷一阁,天都快亮了。阿呆倒头就睡,呼噜声比庙里的钟还响。我坐在供桌前,磕了磕烟斗,看着窗外的桃树。经了这几档子事,枝头的花苞倒是鼓起来不少,想来过不了几天就要开了。
阿彩跳上供桌,把田鼠放在我面前,像是在邀功。我摸了摸它的头:“行了,自己吃去吧。”
刚想闭眼歇会儿,门口的铜铃又响了。我皱了皱眉,这大清早的,又会是谁来?
抬头一看,晨光里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看着倒像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看见我,拱了拱手:“请问是谷大师吗?我是从城里来的,想请您去看看宅子。”
我捏着烟斗的手顿了顿,这中山装看着眼熟,像是前些年在书画展上见过的那位姓周的老教授。他的宅子在什刹海那边,据说还是清代的老院子,能让他亲自来请,怕是出了不小的事。
“屋里坐吧。”我起身给老头倒了杯茶,“您这宅子,怕是不止风水的事吧?”
老教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大师您看看这个,这是我家传的物件,前两天突然裂开了……”
我接过玉佩一看,是块和田白玉,上面雕着个太极图,玉中间裂了道缝,缝里隐隐透着点血丝。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挡了大灾才会这样。
“周教授,您这宅子,怕是进了不该进的东西。”我把玉佩推回去,“而且这东西,跟您家的老物件有关。”
老教授眼睛一亮:“大师果然厉害!实不相瞒,我家书房里有个清代的紫檀木柜,前阵子从乡下收来的,自打摆进书房,我就总听见夜里有女人哭……”
我磕了磕烟斗,火星子落在青石板上,映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亮得晃眼。这刚送走蛇灵,又要来处理这宅子的事,看来这谷一阁的铜铃,怕是难得有清静的时候了。
阿呆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揉着眼睛问:“师傅,又有活儿了?”
“嗯,”我点点头,“收拾家伙,跟我去趟城里。”
阿彩似乎听见了“城里”两个字,从供桌上跳下来,蹭了蹭我的裤腿,尾巴翘得老高。想来是也想跟着去城里转转。
老教授看着阿彩,笑了笑:“这猫倒是有灵性。”
我摸了摸阿彩的头,心里想着什刹海的老宅子,还有那个会哭的紫檀木柜。这城里的邪祟,可比山里的蛇虫复杂多了。不过既然找上门来,总没有不管的道理。
锁上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谷一阁门口的桃树和槐树,晨光洒在叶子上,绿得发亮。阿呆背着布包跟在我身后,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调。这日子,就像这烟斗里的烟,时浓时淡,却总有股子呛人的劲儿,让人放不下。
最后想说一句,在野外尽量不要拍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以免招惹不好的东西回家。就像古人写生时,在野外遇到这类稀奇古怪的事物也不会去描绘一样,这都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讲究。
如今很多人喜欢旅游,走到哪儿拍到哪儿,可为什么有些人拍完之后,运势会突然下滑,有的则会遭遇莫名的不顺?其实就像老话讲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拍下了不该拍的,有些东西可能就会跟着你回去了。
如今不少墓地陵园,坟头都用水泥封得严严实实,还有些人图省事,干脆连周遭都砌上水泥。你们留意过身边这样的情形吗?我讲的这些,全是生活里实打实的事儿,往后再给你们说说道“水葬日日寒”的讲究。
懂行的风水先生,单看坟头草就能断出不少名堂:里头住的人是何时走的,是男是女,是年少夭折、染病而亡,还是寿终正寝。这可不是虚言,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文化,藏着天地阴阳的理儿。
咱们中国人讲究“入土1为安”,这“土”得是活的,才能通地气。现在好些人却只图省事,用水泥把坟头封得密不透风——这就好比在水泥地上种花,连土气都透不进来,还指望能长出好苗子?地气接不上,阴阳气脉断了,哪还谈得上“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