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一阁的墙角下堆着半人高的旧书烂本,阿呆总说那些发黄的卦本子该扔了,可我每次翻开,都能闻见纸页间混着的烟丝味和陈年茶香。
这些年记的故事太多,随便抽出一页,都能看见不同的人的故事与走过的路。
上个月给中学生讲风水时,有个扎马尾的姑娘问我:“谷老师,您的故事都是编的吧?”我没回答,只是指了指桌上扣着的龟甲——那上面还留着给车祸小伙子起卦时的裂纹。阿彩跳上桌子,爪子拍在本子上,震落几星烟灰,倒像是在替我回答。
前些日子隔壁修车铺的老王来喝茶,说起他徒弟总想跳槽去大厂。我翻出三年前记的故事,有个做会计的姑娘也是这般心思,辞了安稳工作去追风口,最后摔得鼻青脸肿才明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的道理。老王听着故事直咂舌:“合着这些弯弯绕绕,早就有人走过了?”
阿呆总嫌我讲故事翻来覆去,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就像老槐树上的叶子,今年落了明年又长,模样看着不同,脉络却都相似。前儿个来问姻缘的姑娘,和去年被负心汉伤透的阿云,哭起来的样子都像被雨打蔫的桃花。
这些故事里没有三头六臂的神仙,也没有翻云覆雨的妖魔。有的只是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在命运的岔路口摔了跤,又扶着谷一阁的门框爬起来。就像隔壁修车的老张,当年用六爻算出店铺要遭水劫,提前把贵重工具搬离地下室,结果暴雨当夜,整条街只有他的铺子没遭淹。
他后来逢人就说:“谷大哥的卦不是迷信,是让人多留个心眼。”
阿彩最近总爱趴在我写故事的稿纸上,梅花爪印常常盖住半行字。它不知道,这些被猫爪打乱的文字里,藏着卖煎饼的王婶为儿子高考求卦的虔诚,藏着快递小哥问姻缘时局促的眼神,还藏着那个曾经瞧不起六爻的年轻人,后来带着礼物来拜师时,额头上磕在青砖上的红印。
街坊邻居都说谷一阁是个“心理诊所″很多人跟我聊天的时候,全然忘了我的性别,会聊一些闺中密事,或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树洞,所以也有人称呼我为树洞先生。
可我知道,真正能解忧的从来不是铜钱和卦象。上个月那个被电信诈骗的大学生,我给他起了六爻算出骗子在东南方位,可更重要的,是教他从《论语》“三思而后行”衍生为三思而后动。前天他发来消息说,已经在社区当起了反诈志愿者。
夜里关上了谷一阁的木门,我就着油灯整理本子。
阿彩蜷在膝头,尾巴扫过“一语成谶”那页——去年那个总说丧气话的小伙子,和更早年前因为一句恶语毁掉婚约的妇人,故事写在不同的纸页,教训却如出一辙。
有时想想,写这些故事倒像在画八卦图,看似简单的线条,藏着说不尽的变化。我把本子摞回箱子,月光照着墙上“道法自然”的条幅。
也许明天又会有人推开谷一阁的门,带着新的烦恼,却不知他们要走的路,早就在这些旧故事里,留下了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