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章程的“回响”
三日期限将至,沈清言几乎是掐着点,将那份反复修改斟酌、字迹工整清晰的赈灾章程呈送到了萧绝的书案上。
他垂手躬身站在下方,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带着几分交作业般的忐忑,更有几分期待自己心血能被认可的微茫希望。那份章程里,不仅汇总了他在卷宗中发现的所有疑点和矛盾,更基于现代救灾理念和对此世官场规则的理解,提出了诸如“成立独立监察小组随款下行”、“以工代赈重点修复水利”、“严查物资采购环节,公示价格来源”等颇为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建议。
【也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觉得太激进……】
【那些关于贪腐的推测,我写得比较含蓄,但意思应该到了吧?】
【千万别觉得我是在指手画脚、妄议朝政啊……】
内心正嘀咕着,只见萧绝已经拿起那份章程,快速浏览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扫过纸页,几乎不见停顿。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内心的喜怒。唯有那偶尔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指尖在某个段落上极其短暂的停留,暗示着他正在快速而高效地处理着上面的信息。
沈清言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那细微的反应。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终于,萧绝看完了最后一页。他放下章程,并未立刻表态,而是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看向沈清言,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再次剖析一遍。
“这些疑点,”萧绝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点在了章程上关于款项和物资的部分,“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沈清言心中一惊,知道这是考校也是试探,连忙收敛心神,将自己分析的过程,用尽可能严谨、客观的语言阐述出来,重点强调了数据对比、常识推断和逻辑链条,绝口不提任何“心声”或超时代的认知。
“……故此,下官以为,首批款项与实际灾情规模严重不符,若非户部拨付环节有意卡扣,便是地方官府虚报灾情以预留贪墨空间,或两者兼有。粮价异常平稳则极大可能存在官商勾结,操控市价,虚假上报……”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个基于事实的推论,而非武断的指控。
萧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待沈清言说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就在沈清言以为这次冒险进言可能失败了的时候,萧绝却忽然开口,对侍立在一旁的秦刚吩咐道:“传本王手令:着吏部侍郎张文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振,即日率队南下,以督查江南水患赈济事宜为名,暗中彻查此次款项拨付、物资调度全流程。重点核查章程中所列疑点,所涉官员,无论品级,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另,准其所请,‘以工代赈’、‘独立监察’等项,可于灾情最重之江宁、广陵两府先行试点。”
命令清晰、果决、狠辣,直指核心!
沈清言听得目瞪口呆!
【采纳了?!他居然真的采纳了?!而且动作这么快!这么狠!】
【直接派钦差下去彻查?!还要严惩不贷?!】
【连‘以工代赈’和‘独立监察’也同意试点了?!】
巨大的惊喜和成就感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一股难以抑制的得意之情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胸腔!
【看!小爷我的分析还是有用的!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这帮蛀虫,等着倒霉吧!】
【哈哈哈,没想到我沈清言也有为民除害、参与国家大事的一天!】
他内心狂喜,脸上却拼命压制,努力维持着恭敬谦逊的表情,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僵硬,连忙躬身道:“王爷圣明!如此,江南灾民有望矣!”
萧绝将他那副想藏又藏不住的得意劲儿尽收眼底,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淡漠。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他目光扫过书案上另一摞待处理的文书,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却仿佛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以后此类涉及钱粮、刑名、工程的核心文书奏报,送至本王这里之前,你先过目一遍,附上你的条陈看法。”
沈清言:“!!!”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先……先过目?!】
【核心文书?!钱粮、刑名、工程?!】
【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析了!这几乎是……几乎是赋予了我一部分预审权?!】
【我的权限……这是变相提升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警惕。
【为什么?就因为这份章程写得好?】
【不对!他这是要更方便地‘监听’我吧?!】
【让我接触核心信息,我的‘心声’才能捕捉到更多更有价值的情报?!】
【果然还是把我当人形雷达用!而且是从民用级升级到了军用侦测级!】
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从巅峰瞬间跌入复杂的谷底。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在王府的价值被认可了,地位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感激:“下官……谢王爷信任!定当更加勤勉用心,不负王爷所托!”
萧绝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沈清言怀揣着激动、得意、警惕、茫然等种种复杂情绪,躬身退出了书房。
走到廊下,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澄心院,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座王府的生活,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可能更深入核心、但也无疑更加危险的阶段。
而他那份关于江南水患的章程,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然在遥远的江南官场,激起了第一圈涟漪。更大的波澜,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