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清晨,被一层稀薄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寒意笼罩。皇城禁宫,金銮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滞。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今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依旧带着那抹难以驱散的疲惫,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下方时,依旧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的目光在垂首恭立的秦灼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在面色沉静如水的萧绝身上掠过,未露丝毫情绪。
太子立于御阶之下,眼观鼻,鼻观心,袖中的手掌却微微握紧。他知道,萧绝今日,将行险一搏。
数日来的沉寂,并非放弃,而是在积蓄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部官员禀报着寻常事务,但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些琐碎的政务之上。直到内侍官高唱“有本早奏,无事退朝”的尾音将落未落之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出了文官队列。
正是萧绝。
他手持玉笏,步伐沉稳地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声音清越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陛下,臣,有本奏!”
来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担忧,有好奇,更有来自某些角落的冰冷审视。秦灼依旧垂着眼睑,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萧爱卿所奏何事?”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臣,奏劾兵部侍郎李德明,贪渎军资,以次充好,致使运往前线之粮秣大规模霉变,贻误军机,罪不容诛!”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掷地有声,“同时,臣已查明,此前沈清言侍读蒙受不白之冤,亦是此獠与人合谋,栽赃陷害所致!”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虽然粮秣霉变、沈清言下狱之事早已传开,但由萧绝在朝会之上如此明确地直指一位实权侍郎,并抛出“栽赃陷害”的重磅指控,依旧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德明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尖声叫道:“陛下!冤枉!萧亲王他血口喷人!臣对陛下、对帝国忠心耿耿,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他这是挟私报复,构陷忠良!”
“构陷?”萧绝冷笑一声,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跪地颤抖的李德明,“本王若无真凭实据,岂敢在这金銮殿上妄言?”
他不给李德明和其背后势力反应的时间,直接面向御座,朗声道:“陛下,臣已掌握铁证!其一,李德明通过其小舅子,操控皮包商,以远低于市价之资采购陈年劣粮,其中巨额差价,尽数流入其在域外之匿名账户!此为资金往来账目及证人供词!”
他抬手,一名内侍立刻接过他手中的一叠文书,快步呈送御前。
“其二,粮秣霉变,非是天灾,实乃**!臣寻获关键证人——原武备司仓吏之子!该仓吏因发现有人在仓储环节故意泼水破坏通风系统,催化霉变,而被灭口!其幼子被秘密囚禁于江南,幸得救出!此子可当庭指认看守之人,皆具北境边军特征!此为其父临死前,冒死留予其子的证物!”
萧绝的声音带着沉痛与愤怒,他再次抬手,这一次,他掌心托着的,是那半块边缘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青铜兵符,以及那张皱巴巴、写着“粮”、“水”、“侯爷”的残破字条!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样东西接过,那染血的兵符在晨曦透过殿门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那模糊的字迹,更是触目惊心!
“此兵符,可证仓吏身份及其遭遇!此字条,直指破坏手段与幕后主使之人称‘侯爷’!”萧绝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耳边,“结合李德明采购劣粮之证,一条清晰罪链已然浮现:有人指使亲信渗透后勤,李德明贪渎采购劣粮,其亲信在仓储环节人为破坏,仓吏发现端倪惨遭灭口,最后更是嫁祸于洞察此事的沈清言,意图一石二鸟,掩盖其滔天罪行!”
逻辑严密,证据环环相扣!从贪婪的起点,到恶毒的破坏,再到残忍的灭口与卑劣的嫁祸,一条完整的、散发着腐臭与血腥气的犯罪链条,被萧绝以最强硬的方式,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德明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辩驳的声音。那染血的兵符和字条,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陛下看着御案上的证物,久久沉默,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无人能窥知他心中所想。但那愈发冰冷的脸色,却让所有人心头凛然。
“而沈清言侍读,”萧绝再次开口,为这条罪链钉上最后一颗钉子,“之所以被卷入,正是因其在查阅档案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粮秣调拨与仓储记录中的异常之处,触及了某些人的痛处,故遭此构陷!其冤屈,今日可昭雪!”
他猛然转身,目光不再看向瘫软在地的李德明,而是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直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官队列前列,那个身着侯爵袍服,身影依旧稳如山岳的身影——秦灼!
“秦侯爷!”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与凌厉锋芒,“李德明乃你旧部!看守证人之护卫具北境边军特征!字条所指之‘侯爷’……对此,你作何解释?!”
轰!
虽然萧绝并未直接指控秦灼为主谋,但这连番的质问,尤其是那声“侯爷”和直指北境边军的证据,几乎已将矛头明晃晃地对准了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秦灼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片沉肃。他走出队列,对着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沉稳如常:“陛下,臣对此事亦感震惊与痛心。李德明曾任臣之下属不假,但其贪渎枉法,构陷同僚,臣实不知情!至于北境边军特征……边境将士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或有败类受利益驱使,为人爪牙,亦未可知。此人竟敢冒充边军,行此大逆之事,臣恳请陛下,严查不贷,臣亦将彻查北境军中,肃清败类!”
一番话,推得干干净净!将一切都归咎于李德明的个人贪渎和某些“冒称边军”的“败类”所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摆出了一副要大义灭亲、整顿军纪的姿态。
老辣,狡猾!
萧绝心中冷笑,他知道,仅凭这些,确实无法直接将秦灼这根老油条扳倒。他缺乏秦灼直接下令的证据。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陛下!”萧绝不再看秦灼,转向御座,“铁证如山,李德明罪无可赦!其同党亦需严惩,以正国法,以安军心,以雪沈侍读之冤!”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证物上抬起,缓缓扫过下方,那眼神中带着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准奏。”
短短两个字,却蕴含着雷霆之威。
“李德明,革去所有官职爵位,打入天牢,抄没家产,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兵部武备司郎中赵括、主事钱庸……等一干涉案官员,即刻锁拿,严加审讯!”
“着北境都督秦灼,即刻整顿麾下,肃清军纪,若有此类败类,严惩不贷!”
“沈清言蒙冤受屈,即日释放,官复原职,朕自有抚恤。”
一道道旨意颁下,快如雷霆。
如狼似虎的宫廷禁卫立刻上前,摘去了李德明的官帽,剥去了他的官袍,将其如同死狗般拖拽出殿。另有禁卫手持名单,直奔兵部衙署而去,锁拿秦灼安插在兵部的几个重要爪牙。
朝堂之上,无人敢出声。只能听着李德明绝望的哀嚎渐渐远去,看着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官员面如土色地被带走。
秦灼面色依旧沉稳,躬身领旨:“臣,遵旨。”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暴怒与冰寒的杀机。他安插在后勤系统的钉子,被萧绝以这种雷霆万钧的方式,几乎连根拔起!多年布局,损失惨重!
这一局,他虽未伤及根本,但势力已然受创!而萧绝,携此大胜之威,声势必将更上一层楼!
萧绝立于殿中,身姿挺拔如松。他知道,这并非最终的胜利,与秦灼的较量远未结束。但今日,他打断了这头恶狼伸向帝国命脉的一只爪子,为沈清言洗刷了冤屈,更为前线将士讨回了一个迟到的公道!
铁证如山,反杀立威!
帝国的朝堂,因为这雷霆一击,格局悄然改变。而更深沉的暗流,也在这短暂的平静下,开始重新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