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款款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叔叔一路辛苦。”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如水,大胆地迎向武松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和好奇。
“奴家潘氏,常听大郎提起叔叔打虎英雄的事迹,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眼神,像带着钩子,试图在那片深潭中搅动波澜。
武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很沉,很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仿佛能轻易看穿她温婉下涌动的暗流。
他浓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只是礼节性地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嫂嫂不必多礼。武二粗人,当不起。”
潘金莲的心微微一沉,但并未浇灭她心中的火焰,反而激起了更强的征服欲。
她不信,凭她的姿色和手段,叩不开这块顽石的心门!
自那日起,潘金莲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一扫往日的死寂和怨毒,变得异常“贤惠”而“殷勤”。
她将本就狭小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用省下的钱买回一小块廉价的粗布,做了个新桌布。
每日的饭食也陡然精细起来,寡淡的菜汤里竟也飘着几星油花——那是她偷偷典当了最后一件像样首饰换来的。
“叔叔公务辛苦,多吃些。”她总是将最满的一碗饭,最厚的一块肉(如果有的话),轻轻推到武松面前。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在他宽阔的肩膀、握着筷子的有力手指、甚至滚动的喉结上流连。
她斟酒时,身子会“不经意”地微微前倾,衣领下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丰腴的沟壑,甚至两点嫣红都若隐若现,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刻意制造着一切可能的独处机会。
武松在院中擦拭佩刀时,她会“恰好”端着洗衣盆经过,目光痴迷地落在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上。
武松在灯下看书(武松识字不多,但偶尔会翻看县衙的邸报或公文),她会“体贴”地为他挑亮灯芯,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
夜深人静,她会借口睡不着,披着单薄的衣衫,在武松暂居的楼下小间外徘徊,听着里面沉稳的呼吸声,心潮起伏。
她开始精心打扮。
尽管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名贵脂粉,但她用有限的资源,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挽成时兴的发髻,插上那根磨尖的银簪。
粗布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腰身收得紧紧的,勾勒出起伏的曲线。
她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反复练习眼神、微笑的角度、走路的姿态,务求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成熟妇人的风韵和无声的邀请。
然而,她的百般心思,撞上的却是武松这座冷硬的山岩。
他对她的殷勤,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距离和礼貌。
她递来的饭食,他道谢接过,却并无多余言语。
她刻意靠近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她挑逗的眼神和话语,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平静地回视,那目光里没有情欲,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和一种隐隐的警告。
潘金莲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却也越烧越焦躁。
被无视的挫败感,被疏远的屈辱感,以及对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男性力量的强烈渴望,交织成一张疯狂的网。
她不甘心!她必须撕开他这层冰冷的伪装!
机会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降临。
武大郎挑着担子出门卖饼了。
武松似乎有些疲累,正靠在铺面里唯一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门板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潘金莲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一碗特意加了糖的米酒,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
她蹲下身,将酒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凳上,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叔叔……”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惹人怜爱的沙哑,如情人间的呢喃。
武松没有睁眼,但潘金莲敏锐地察觉到他浓密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
她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伸出那只保养得还算细腻的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搭在了武松放在膝盖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那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一股电流般的酥麻瞬间窜遍全身!
“叔叔连日操劳,喝碗酒解解乏吧……”
她凑得更近,温热带着脂粉香气的呼吸几乎喷在他的颈侧。
她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条,那紧抿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唇,心中那点压抑的欲火终于彻底冲垮了堤防,她几乎是用气声吐露出那句酝酿已久赤裸裸的邀请,“……奴家……奴家心里,只敬叔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滑入他掌心,她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耳廓的瞬间——
武松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睡意,亮得如同寒潭中的星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被亵渎的震怒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带得潘金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嫂嫂!”武松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立马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在地花容失色的潘金莲:
“休要恁地不知羞耻!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那等败坏人伦的猪狗!嫂嫂自重!若再这般,莫怪武二翻脸无情!”
那“不知羞耻”、“败坏人伦”、“猪狗”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潘金莲最敏感、最不堪的神经上!
她精心构建的诱惑姿态,她引以为傲的美丽,她孤注一掷的勇气,在这一刻,被他用如此冰冷、如此鄙夷、如此彻底的方式,撕得粉碎,践踏成泥!
巨大的羞愤像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
潘金莲的脸惨白如纸,随即又因极致的羞辱涨得通红发紫。
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她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此刻在扭曲的表情下显得如此可笑。
那双刚才还盛满柔情蜜意的美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羞辱后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迅速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
她死死地盯着武松那张写满凛然正气和毫不掩饰厌恶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如此羞辱她?
她不过是……不过是想要一点点温暖,一点点依靠,一点点……逃离这地狱的希望!
在他眼中,她就如此不堪?
如此下贱?!
幻灭!彻底的幻灭!
她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对英雄的爱慕与膜拜,在这冰冷的拒绝和鄙夷的言辞下,立马扭曲变形,化为一股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如此汹涌,如此冰冷,冻结了她所有的羞耻和恐惧,只剩下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哐当——哗啦!”
在极致的羞愤和失控的怨毒驱使下,潘金莲猛地挥臂,将手边那碗她精心准备加了糖的米酒狠狠扫落在地!
粗瓷碗摔得粉碎!
粘稠的米酒和碎片四溅开来,有几片锋利的瓷片溅起,在她下意识挡在身前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鲜血,如细小的红蛇,立刻蜿蜒而下,滴落在狼藉的地面和洁白的碎瓷片上,触目惊心。
潘金莲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和武松决然转身大步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高大、挺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也踏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对光明的幻想。
那背影消失的刹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绝淹没了她。
羞愤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中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更扭曲、更带着毁灭一切的毒性!
不识好歹!武松,你今日弃我如敝履,他日……
一个充满怨毒和疯狂偏执的念头,狠狠咬噬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低头,看向手背上那道渗血的伤口,又抬眼望向武松离去的方向。
空洞的眼神深处,骤然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火焰。
她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地上一片染着她鲜血的碎瓷片!
瓷片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病态的清醒。
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武松,你等着!
她任由鲜血混合着米酒的残渍,在掌心缓缓洇开,像开出了一朵妖异而绝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