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梅院的花架,林砚就被院角的窸窣声吵醒了。她披衣起身,推窗望去,正见玄黎蹲在西墙根下,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竹簸箕,里面盛着黑亮亮的牵牛花籽,像攒了一捧细碎的星子。
“醒了?”玄黎抬头望见她,眼底浮起笑意,指尖捏起一粒花籽,“周老说今日土气好,正好把牵牛花籽种下去,赶在盛夏前爬满花架。”
林砚笑着推门出去,晨露还凝在花架的竹条上,指尖一碰,冰凉的水珠便滚落在手背上。“我来帮你,”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指尖拂过黑亮的花籽,“这籽儿真小,能长出那么艳的花吗?”
“能,”玄黎握住她的手,一起捏起一粒花籽,“就像我们当初,谁也没想到,能在青竹镇拥有这样一方小院。”他的指尖带着泥土的微凉,却让林砚心里泛起暖意,“你看,只要用心种,再小的籽儿,也能爬满架、开遍花。”
阿石这时也揉着眼睛跑出来,腰间的向日葵荷包和桃木挂件晃悠悠的。“我也要种!”她挤到两人中间,小手抓起一把花籽,却不小心撒了几颗在地上,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可不能浪费,这些都是要爬满花架的。”
周老扛着小锄头走来,锄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先把土松一松,挖些浅坑,籽儿埋得浅些,才好发芽。”他蹲下身,用锄头在花架下划开一道道浅沟,沟痕整齐,像精心绣在泥土上的纹路。
玄黎扶着林砚的手,一起往浅坑里放花籽,一粒一粒,放得均匀。阿石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小手笨拙地往坑里丢籽,偶尔丢多了,便慌忙用手指扒出来,鼻尖上沾了泥土,也顾不上擦。“这样是不是就好了?”她指着埋好的花坑,眼睛亮闪闪的。
“还要浇点水,”玄黎提起一旁的陶壶,壶嘴是他昨日特意打磨过的,水流细得像银丝,“不能浇太多,免得把籽儿冲跑了。”他浇得极慢,水流顺着土沟漫开,润透了泥土,留下淡淡的湿痕。
林砚看着那些被埋进土里的花籽,忽然觉得,它们就像自己和玄黎的念想,在这梅院里扎了根,等着慢慢发芽、生长,长成满架的浓荫与繁花。
早饭过后,院门外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她挎着针线笸箩,手里还拎着个旧木盒:“林砚姑娘,帮我看看这旧物件,能不能修修。”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旧的竹制洒水壶,壶嘴有些开裂,手柄也松动了。“这是我当家的在世时做的,用了十几年,舍不得丢,”王大娘叹了口气,“想着玄黎小哥手艺巧,能不能帮忙修修,给阿石用,正好浇她的花。”
玄黎接过洒水壶,仔细看了看:“能修,换个壶嘴,再把手柄加固一下就行。”他从屋里拿出工具,坐在石桌旁,开始打磨新的竹制壶嘴,竹屑簌簌落下,带着新鲜的竹香。
林砚坐在一旁,帮王大娘整理针线笸箩。笸箩里除了针线,还有几片旧绣样,是几十年前的样式,针脚细密,绣着牡丹和莲花。“大娘的绣活真好,”林砚拿起一片牡丹绣样,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比我绣得精致多了。”
“都是老手艺了,”王大娘笑着摇头,“年轻时候靠这个糊口,现在老了,眼睛花了,绣不成精细活了。倒是姑娘,心思细,绣的向日葵就很好,有灵气。”她看向阿石,“阿石有姑娘疼,比我那时候幸福多了。”
阿石正蹲在花苗地里,用小铲子给向日葵松土,闻言抬起头:“我最喜欢林砚姐姐了!等我的花长大了,要给姐姐做花环!”
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从笸箩里拿出一小卷红丝线:“给姑娘的,上次绣梅花用的胭脂线不够了吧?这个颜色正,配你那浅碧色的布,好看。”
林砚接过丝线,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红,心里暖融融的:“多谢大娘,总让您费心。”
玄黎很快修好了洒水壶,新换的壶嘴打磨得光滑圆润,手柄也用麻绳牢牢捆住,比原来更结实了。“您试试,”他把洒水壶递给王大娘,“浇水的时候慢些,能用很久。”
王大娘接过试了试,水流顺畅,满意得很:“真是太谢谢玄黎小哥了,这壶又能用上了。”她起身告辞,临走时叮嘱,“要是绣活上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午后的阳光愈发暖,蝉鸣也渐渐密了起来,像给梅院罩上了一层温柔的纱。玄黎坐在花架下,给阿石做了个小小的竹制洒水壶,比王大娘的那个小一号,正好适合她的小手。林砚则坐在一旁,把之前晒干的桃花瓣收进锦盒,又拿出王大娘给的红丝线,在素色的布上绣起了梅花。
周老从屋里搬出一个旧木箱,放在石桌上,里面装着些老物件: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一把旧算盘,还有一个小小的铜制长命锁,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这些是我年轻时的东西,”他拿起长命锁,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是给我儿子做的,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林砚和玄黎都没有追问,知道有些往事,藏着太多的沉重。阿石跑过来,好奇地看着长命锁:“周爷爷,这是什么呀?亮晶晶的。”
周老把长命锁递给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这是长命锁,戴在身上,能保平安的。”
阿石小心翼翼地捧着,翻来覆去地看:“真好看,周爷爷,我能摸摸吗?”
“能,”周老点点头,“要是阿石喜欢,就送给你。”
阿石眼睛一亮,却立刻摇摇头:“不行,这是周爷爷给儿子的,我不能要。我有林砚姐姐绣的荷包,还有玄黎哥哥做的挂件,也能保平安。”
周老看着她懂事的模样,眼底满是欣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那周爷爷就把它收好,等以后,给阿石做个新的。”
玄黎拿起那本泛黄的线装书,书页已经有些破损,上面写着些农事常识,字迹是手写的,娟秀工整。“这是周奶奶写的?”他轻声问。
周老点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她生前最喜欢摆弄这些,教我认庄稼,记节气。”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小小的牵牛花,旁边写着“夏至,牵牛攀架”,“她总说,牵牛花最是坚韧,只要给它一个架子,就能拼命往上长,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
林砚看着那页画,心里忽然有了触动。她想起自己和玄黎,从冰封谷的绝境中走来,就像这牵牛花,只要有彼此作为依靠,就能在这青竹镇,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安安稳稳。
“周爷爷,”林砚轻声说,“等我们的牵牛花爬满花架,就把这页画裱起来,挂在花架下,好不好?”
周老点点头,眼里泛起泪光:“好,好,她要是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暖红色,洒在梅院的每一个角落。玄黎把修好的大洒水壶送给王大娘,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青菜和一块豆腐——是张婶刚从地里割的青菜,又给了块自家做的豆腐。
“今日做青菜豆腐汤,再蒸个南瓜,”玄黎走进灶房,把菜放在石台上,“周老说南瓜养胃,适合晚上吃。”
林砚跟着走进灶房,帮他择菜。青菜带着新鲜的露水,翠绿欲滴,豆腐雪白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豆香。玄黎烧火,林砚做菜,两人配合默契,灶房里很快就飘起了香气。
阿石坐在灶房门口,手里捧着周老给的旧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嘴里还念叨着:“一,二,三,玄黎哥哥,我们种了多少粒牵牛花籽呀?”
玄黎笑着回头:“数不清了,等它们发芽了,阿石自己数好不好?”
“好!”阿石立刻放下算盘,跑到花架下,蹲在地里仔细看,“它们什么时候才发芽呀?我都等不及了。”
晚饭时,桌上摆着青菜豆腐汤、蒸南瓜,还有一小碟桃花酱。青菜豆腐汤清鲜爽口,蒸南瓜甜糯绵软,就着桃花酱吃,别有一番风味。阿石吃得津津有味,手里拿着勺子,不停地往嘴里扒南瓜,还不忘给周老夹一块:“周爷爷,南瓜真甜,你多吃点。”
周老笑着点点头,眼里满是慈爱。玄黎则把豆腐最嫩的部分挑出来,放在林砚碗里:“多吃点豆腐,补补身子。”
林砚也给玄黎夹了一筷子青菜:“你也多吃点,下午修洒水壶、做小物件,肯定累了。”
晚风吹过梅院,带着草木的清香和饭菜的香气,吹得花架上的竹条轻轻晃动。阿石吃完晚饭,拉着周老给她讲长命锁的故事,玄黎则陪着林砚坐在花架下,看着刚种下去的牵牛花籽,聊着往后的日子。
“等牵牛花爬满花架,我们就搬张竹床放在下面,”林砚靠在玄黎肩头,轻声说,“晚上可以在这里纳凉,看星星,听蝉鸣。”
“好,”玄黎握紧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再给你做个竹制的小茶几,放些茶水和点心,你绣活累了,就坐在这儿歇着。”他顿了顿,又说,“阿石肯定会缠着我们,让我们给她讲星星的故事。”
林砚笑了起来:“是啊,她肯定会的。到时候,周爷爷也能坐在这儿,给我们讲以前的事,讲周奶奶画牵牛花的样子。”
夜色渐浓,月光爬上花架,洒下满地细碎的银辉。阿石靠在周老怀里睡着了,周老轻轻把她抱回屋里。玄黎牵着林砚的手,走进屋内,点亮了油灯。灯光柔和,映着桌上的旧线装书,映着锦盒里的桃花瓣,也映着两人相握的手。
林砚拿起那本旧书,翻到画着牵牛花的那一页,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周奶奶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就像你一样,”玄黎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柔又坚韧,能把日子过得像牵牛花一样,热热闹闹,充满希望。”
林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满是安宁。她知道,这梅院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旧物,每一粒花籽,都藏着深情——有她和玄黎的相伴之情,有对阿石的疼爱之情,也有对周老的敬重之情,还有对过往的怀念,对未来的期盼。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本旧书上,洒在新种的牵牛花籽上,也洒在院门口的木牌上。“梅院”二字在月光下愈发温润,仿佛在守护着这满院的深情与安稳。牵牛花籽在泥土里静静孕育,就像他们的日子,在这青竹镇的烟火气里,慢慢生长,带着无限的希望,走向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