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沙盘前,十几双眼睛聚焦在陆啸手中的木棍上。
那木棍正点着沙盘上一处险要之地——金沙滩后方三里,两山夹峙的一处缓坡。坡前是开阔的滩涂,坡后是连绵的山岭,左侧有天然溪流,右侧有峭壁为屏。
“就是这里。”陆啸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梁山需要一座城,不是山寨,不是水寨,而是一座真正的城池。城墙要厚,城门要固,要有瓮城、敌楼、马面、角楼,要有护城河、吊桥、闸门。”
陶宗旺站在最前排,这个憨厚的汉子此刻眼中有光。他本是庄户人家出身,后来跟着宋江上梁山,干的也是些粗活。如今陆啸要把筑城的重任交给他,这让他既紧张又兴奋。
“陶兄弟,你看这地形,筑一座周长六里的城池,需要多少人力?多少时间?多少材料?”陆啸问。
陶宗旺蹲下身,仔细看着沙盘上的等高线,手指在虚空中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半晌,他抬起头:“回总头领,若按常法,六里城墙,高两丈,底厚三丈,顶宽一丈五,需要青砖约三百万块,条石十万方,石灰五十万斤,木料五万根。人工嘛……若是三千人日夜赶工,至少一年半。”
厅内响起一阵低语。一年半,太久了。谁都知道朝廷不会给梁山这么长时间。
陆啸却笑了:“若是用新法呢?用水泥代替石灰,用标准化砖石,用滑轮组和轨道车运输,用‘分段包干、计件付酬’的管理方法?”
陶宗旺眼睛一亮:“若是如此,工期可缩短至少一半!只是……水泥产量够吗?标准化砖石又是什么说法?”
“凌振,你来说。”陆啸看向一旁的凌振。
凌振搓着手站起来,这个火器专家如今也管着建材生产:“水泥窑现在已经能日产五百袋,等新窑建成,产量还能翻倍。至于标准化砖石——”他拿起桌上两块砖,“总头领设计了三种规格:大砖长一尺二,宽六寸,厚三寸;中砖长一尺,宽五寸,厚两寸半;小砖长八寸,宽四寸,厚两寸。所有砖都在模子里烧制,大小一致,砌墙时又快又整齐。”
“还有这个。”陆啸从桌上拿起一个木制模型,那是一个奇怪的架子,下面有轮子,上面有斜槽和挡板,“这叫‘混凝土浇筑车’。把水泥、沙子、碎石按比例混合,加水搅拌,然后用这个车推到城墙模板里,一次就能浇筑一大段。比一块块砌砖快十倍。”
陶宗旺接过模型,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激动:“妙啊!这法子妙啊!若是这样,城墙根基用混凝土浇筑,上面再用砖石包砌,既坚固又省工!”
“不止省工。”陆啸走到沙盘另一侧,“你们看,这座城不是孤立的。它要和现有的水寨、山寨连成一体,形成三道防线:第一道,外围警戒哨所;第二道,水寨和滩头防御工事;第三道,就是这座城。”
他用木棍在沙盘上画了几个圈:“城墙四门,东门通水寨,西门通后山粮仓,南门通主道,北门通马军训练场。城内分区:军营区、仓储区、作坊区、民居区、政务区。要有水井二十口,粮仓十座,武库五座,医院一座,学堂两所……”
随着陆啸的描述,一座功能齐全、防御严密的城池在众人脑海中逐渐成型。
林冲忍不住问道:“总头领,筑城耗费巨大,如今流民众多,粮食尚且紧张,哪来这么多钱粮?”
“问得好。”陆啸看向柴进和李应,“柴大官人,李庄主,商队那边情况如何?”
柴进起身,这位前朝皇室后裔如今是梁山商贸总管,一身锦袍换成了朴素的青衫,但气度依旧不凡:“回总头领,南下苏杭的商队昨日传回消息,第一批丝绸、茶叶、瓷器已经出手,获利三倍。北上的商队也带回了辽东的人参、皮毛,获利两倍有余。粗略估算,本月商队净利可达五万贯。”
李应补充道:“另外,我们控制的私盐渠道已经开始出货,山东、河北六州府的盐价已经被我们压下了三成。虽然利润薄了,但销量大增,每月也有两万贯进账。”
七万贯!厅内众人都吸了口凉气。这数字,比许多州府一年的赋税都多。
陆啸点头:“这些钱,全部投入筑城。另外,从今日起,梁山发行‘建设债券’。”
“债券?”众人面面相觑,这词儿没听过。
“简单说,就是向所有人借钱。”陆啸解释道,“一张债券面值一贯钱,约定一年后还本,外加一成利息。士兵可以用军饷买,百姓可以用积蓄买,甚至流民也可以用工钱买。这样既能筹集资金,又能让所有人把利益和梁山绑在一起——梁山好了,他们的债券才值钱;梁山垮了,他们的钱就打水漂。”
朱武抚掌赞道:“妙计!如此一来,不仅是将士用命,百姓也会自发维护梁山!”
“正是此意。”陆啸看向裴宣,“政务堂尽快制定债券细则,印刷券票,三日后开始发售。”
“是!”
陆啸重新将目光投向陶宗旺:“陶兄弟,筑城总指挥的担子,你敢接吗?”
陶宗旺挺起胸膛,朗声道:“敢!只要总头领信得过俺,俺就是累死,也要把这座城立起来!”
“好!”陆啸拍拍他的肩膀,“给你全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但我要你在八个月内,看到城墙合拢;一年内,看到城门吊起;一年半内,看到城内屋舍俨然。能做到吗?”
陶宗旺咬了咬牙:“能!”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各自忙碌。陆啸却叫住了陶宗旺:“陶兄弟,留一下,我带你去实地看看。”
两人骑马下山,来到选定的筑城地点。这里还是一片荒坡,杂草丛生,乱石嶙峋。但站在坡顶望去,视野极好:前方是烟波浩渺的梁山泊,后方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左右有险要可守,中间有平地可用。
“好地方啊。”陶宗旺感叹,“易守难攻,又有水源,还能开垦田地。总头领好眼力。”
陆啸下马,抓起一把土:“土质如何?”
陶宗旺也蹲下,捻了捻土,又挖深些看了看:“是黏土,适合烧砖,也适合打地基。就是石头少了些,得从后山开采。”
“已经安排人了。”陆啸指向西面山坡,那里已经有一队工人在搭建工棚,“汤隆带着两百人,明天就开始建砖窑、石灰窑、水泥窑。凌振负责设计滑轮组和轨道车。你需要做的,是尽快拿出详细的筑城图纸。”
陶宗旺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纸,摊在地上:“俺这些天已经画了个草图,总头领您看看。”
陆啸接过,只见纸上用炭笔画着城墙的轮廓,标注着尺寸,虽然粗糙,但方位、比例都很准确。更难得的是,陶宗旺还在城墙关键位置画了敌楼、箭垛的示意图。
“不错。”陆啸点头,“不过有些地方可以改进。比如这城墙拐角,要建成弧形,减少死角。这马面(城墙突出的墩台)要加宽,能放置弩炮。这瓮城要设计成‘瓮中捉鳖’的格局,让攻进来的敌人有进无出。”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陶宗旺的草图上修改补充。陶宗旺看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正讨论着,远处传来马蹄声。石秀带着几个人疾驰而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神色凝重。
“总头领,出事了。”
“什么事?”
“今天清晨,济州方向来的流民中,混进了一伙人。他们趁夜在营地散布谣言,说梁山筑城是为了困死大家,等城修好了,就要把流民都赶走。”石秀咬牙道,“现在营地人心惶惶,有些流民闹着要离开。”
陆啸眼神一冷:“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三个,但肯定还有同伙。”石秀道,“已经审出来了,是济州大户刘家的人。那刘家原本控制着附近几个村子的田地,咱们的《均田令》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派人来捣乱。”
“刘家……”陆啸沉吟片刻,“陶兄弟,筑城的事不能停。石秀,你带一队人,跟我去会会这个刘家。”
“总头领,这事交给俺们就行,何必您亲自……”石秀劝道。
“不。”陆啸翻身上马,“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梁山说话算话。既然说了分田,就不会反悔;既然说了筑城是为了保护大家,就不会困死任何人。更要让那些宵小知道,梁山的刀,不只砍官兵。”
半个时辰后,三十骑精锐从梁山出发,直奔济州方向。陆啸一马当先,石秀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二十八名从各军挑选的好手,个个披甲持刃,杀气腾腾。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济州城外二十里的刘家庄。这庄子占地极广,围墙高耸,门楼气派,一看就是豪强之家。
庄门紧闭,墙头有人影晃动。
陆啸勒住马,对石秀道:“叫门。”
石秀策马上前,高声喊道:“梁山陆啸总头领在此!刘家庄主,出来说话!”
墙头一阵骚动。不多时,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胖子出现在门楼上,正是刘家庄主刘百万。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家丁,手持弓箭,神色紧张。
“陆……陆头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刘百万强作镇定。
陆啸仰头看着他,声音平静:“刘庄主,我梁山与你刘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派人到我营地散布谣言,扰乱人心?”
刘百万脸色一变:“陆头领这话从何说起?刘某从未……”
“带上来。”陆啸一挥手。
两个骑兵押着三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走到阵前。那三人鼻青脸肿,正是石秀抓到的奸细。
刘百万见状,知道抵赖不过,索性撕破脸皮:“陆啸!你梁山抢我田地,断我财路,还敢上门问罪?告诉你,济州知府是我表哥,我已经派人去报官了!识相的快快退去,否则大军一到,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哦?”陆啸笑了,“报官?好啊,我等着。”
他话音刚落,石秀已经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射向门楼,擦着刘百万的耳朵飞过,钉在后面的柱子上,箭羽嗡嗡作响。
刘百万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
陆啸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刘庄主,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交出所有散布谣言之人,赔偿梁山损失白银五千两,立誓永不与梁山为敌。第二——”他剑指庄门,“我踏平你这庄子,鸡犬不留。”
“你……你敢!”刘百万色厉内荏,“我庄中家丁三百,墙高粮足,你能奈我何?”
“三百?”陆啸笑了,“石秀。”
石秀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点燃引信。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烟花。
不过片刻,大地开始震动。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百骑兵如疾风般席卷而来,为首的是林冲和关胜。再后面,是五百步兵,队列严整,刀枪如林。
刘家庄的墙头上,家丁们面如土色。他们平日里欺负百姓还行,何曾见过这等阵势?
刘百万腿都软了,颤声道:“陆……陆头领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现在知道有话好说了?”陆啸冷声道,“晚了。弓箭手准备——”
“等等!等等!”刘百万扑通跪倒,“我认栽!我认栽!人我交,钱我赔!只求陆头领高抬贵手,饶我一家老小性命!”
陆啸看着这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现在却磕头如捣蒜的豪强,心中毫无波澜。他知道,对这种人不狠,不足以立威;不立威,不足以震慑宵小。
“打开庄门,所有人出来,跪地受缚。”陆啸的声音不容置疑,“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庄门缓缓打开。刘百万带着全家老小、家丁护院,黑压压跪了一片。
陆啸策马入庄,在刘百万面前停下:“五千两白银,一个时辰内备齐。散布谣言的,全部交出。另外——”他扫视着跪地的人群,“你刘家庄侵占的田地,全部归还百姓。从今往后,济州地界,我说了算。”
“是是是……”刘百万汗如雨下。
当天夜里,陆啸带着五千两白银和十七名奸细返回梁山。临行前,他对刘家庄的百姓宣布:所有被刘家侵占的田地,三日内由政务堂重新丈量分配。
消息如风般传开。
济州震动,周边豪强胆寒。
而梁山营地内,那些原本惶惶不安的流民,听说总头领亲自为他们出头,逼得豪强低头赔款,还夺回田地,顿时群情激昂。
“总头领说到做到!”
“跟着梁山,有田种,有人护!”
“筑城!赶紧筑城!有了城,咱们才不怕那些狗官恶霸!”
当陆啸回到山上时,已是深夜。聚义厅里灯火通明,陶宗旺还在伏案画图,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陆啸,连忙起身。
“总头领,您回来了。”
“嗯。”陆啸走到沙盘前,看着那座尚未成型的城池模型,“陶兄弟,看到今天的事了吗?”
“看到了。”陶宗旺感慨,“总头领为民出头,大快人心。”
“这不只是出头。”陆啸轻声道,“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梁山不是草寇,是秩序,是公道,是保护弱者的力量。而这座城——”他手指点着模型,“就是这种力量的象征。它要坚固到能让百姓安心,高大到能让敌人胆寒,恢宏到能让所有人看到希望。”
陶宗旺重重点头:“俺明白了。俺一定把这座城建好,建得比东京汴梁还要坚固,还要雄伟!”
窗外,月明星稀。山下的营地里,点点篝火如繁星闪烁。更远处的筑城工地上,已经有人在连夜平整地基。
一座城,即将从这里拔地而起。
而一个时代,也将随着这座城的崛起,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