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梁山泊的湖面结了层薄薄的冰碴。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金沙滩东侧的船坞却已是人声鼎沸。
“起——！”
随着一声响亮的号子，数十条粗壮的麻绳同时绷紧。滑轮组嘎吱作响，巨大的船身在木轨上缓缓移动，一寸、两寸……终于，“哗啦”一声巨响，船尾率先入水，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成了！成了！”船坞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俊站在船头，任由冰凉的湖水打湿衣襟，脸上却笑得像个孩子。他身后，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兄弟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张顺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绕着新下水的战船游了好几圈。
这是梁山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装甲战船，也是李俊这几个月来全部的心血。
“李大哥，快上来！”岸上，陆啸笑着招手，“别冻着了！”
李俊这才依依不舍地跳上岸，浑身湿透却毫不在意。他快步走到陆啸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总头领，成了！真的成了！”
陆啸拍拍他的肩：“走，带我好好看看这宝贝。”
一行人登上新船。这艘船比梁山原有的战船大了整整一圈，长十五丈，宽三丈，吃水六尺，标准载员八十人。最显眼的是船身两侧包着的铁皮——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在阳光下闪着冷峻的光泽。
“这些铁皮都是汤隆兄弟带人打的，”李俊抚摸着船舷，“每块三尺见方，用铆钉固定在船板上。我们试过，寻常弓箭根本射不穿！”
阮小二补充道：“船头、船尾还加厚了，能顶住撞角冲击。就是太重，比同等大小的船多载了三千斤。”
陆啸点点头，走到船头。那里架着一台新式弩炮，由凌振亲自设计，射程可达两百步，能发射三斤重的铁矢。船尾同样有一台，两侧还有四个投石机位。
“火力配置不错，”陆啸赞道，“机动性呢？”
“您瞧这个，”李俊领着众人走到船舱，“这是按您画的图改的舵机。以前要三个人才能扳动的大舵，现在一个人就能操纵。还有这帆——我们用了硬帆，顺风时比软帆快三成。”
陆啸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船舱分三层，底层压仓，中层住人，上层作战。舱壁开了射击孔，士兵可以在舱内向外放箭。最妙的是船底设计了水密隔舱，即使一两处破损，船也不会沉。
“好！太好了！”陆啸难得如此兴奋，“李俊兄弟，你们这是给梁山立了大功！”
正说着，张顺从水里冒出头，扒着船舷喊：“李大哥，船底我检查过了，严实！一个缝都没有！”
阮小七笑道：“你这浪里白条，怕是巴不得有缝，好显摆你的补漏本事！”
众人大笑。
下船回到岸上，船坞里还有三艘同样大小的船正在建造。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锯木声、锤击声、号子声响成一片。
“照这个进度，明年开春前能再造两艘，”李俊道，“加上原有的三十多艘战船，咱们水军就能编成一支真正的舰队了。”
陆啸忽然问：“李俊兄弟，若是现在让你带这支水军，和济州水师打一仗，有几分胜算？”
李俊想都不想：“十成！”
“这么有把握？”
“总头领有所不知，”李俊眼中闪着光，“济州水师那些船，都是十几年的老货，保养又差。士兵更是混日子的多，真正会水战的没几个。咱们的船新，弟兄们都是水里泡大的，又经过这几个月的正规训练——真打起来，一个打他们三个！”
阮小二也道：“就是！那些官军，在船上站都站不稳，咱们弟兄在浪头上如走平地。真要打，保管让他们喂王八！”
陆啸笑了：“有信心是好事，但不可轻敌。这样，三日后，咱们搞一次演练。李俊，你带新船和五艘战船为一方，阮小二带十艘旧船为另一方，真刀真枪地比一场。”
“好！”李俊和阮小二同时应道，眼中都燃起战意。
消息传开，整个梁山都兴奋起来。水军要演练，这可是新鲜事。从前梁山打仗多是陆战，水军主要是运输和接应，如今居然要正儿八经地水战演练了。
三日后，湖面风平浪静，正是演练的好天气。
辰时正刻，金沙滩外的湖面上，十六艘战船分成两列。东边是李俊率领的“新军”——那艘崭新的装甲舰打头，五艘经过改装的老船随后。西边是阮小二带领的“旧军”，十艘标准梁山战船。
岸上观战台挤满了人。不仅水军的头领来了，林冲、鲁智深、武松等陆将也来凑热闹。关胜、呼延灼这些北方来的将领更是好奇——他们骑马打仗在行，水战却是头一回见。
陆啸坐在观战台中央，左右分别是朱武和凌振。燕青站在身后，低声道：“总头领，都准备好了。信号旗、计时香、裁判船都已就位。”
“开始吧。”陆啸点头。
燕青举起一面红旗，用力挥下。
湖面上，号角齐鸣。
李俊站在装甲舰的指挥台上，大声下令：“全队听令！一字长蛇阵，前进！”
六艘战船排成一线，缓缓向西推进。船与船之间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既能互相呼应，又不至于太过密集。
对面，阮小二咧嘴一笑：“弟兄们，散开！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十艘旧船立刻散成扇形，从三个方向朝李俊船队包抄过来。这是梁山传统的水战打法——靠船多，靠人猛，一拥而上，乱中取胜。
“李大哥还是太规矩了，”观战台上，阮小五笑道，“水战哪有什么阵法，冲上去跳帮才是正理！”
阮小七却摇头：“五哥，你看李大哥那船，跑得多稳。二哥那边虽然船多，但乱糟糟的，怕是占不到便宜。”
果然，两军接近到百步时，李俊船队突然变阵。六艘船同时转向，从一字长蛇变成两列纵阵，让开了正面。
“放箭！”李俊大喝。
装甲舰船头的弩炮“砰”的一声，一根铁矢呼啸而出，直射阮小二的主船。虽然箭头包了布，没有杀伤力，但势道极猛，“咚”地钉在船桅上，震得整条船都晃了晃。
“他娘的！来真的啊！”阮小二吓了一跳，随即兴奋起来，“弟兄们，冲上去！贴住了打！”
十艘旧船全力冲刺，想要贴近跳帮。但李俊船队始终保持距离，一边后退一边放箭。装甲舰两侧的投石机也开始发威，一个个涂成红色的石灰包砸在旧船周围，溅起朵朵白花。
“这样打没意思！”阮小二急得跺脚，“有本事停下来真刀真枪干一场！”
话虽如此，他的船队却始终追不上。新船速度快，转向灵活，总能在被合围前溜出去。偶尔有一两艘旧船靠近，立刻遭到集火，船身上挨了好几个石灰包——按规则，这就算“重伤”了。
观战台上，关胜看得目不转睛：“妙啊！李俊兄弟这是把陆战的阵法用到水上了。保持距离，以长击短，阮兄弟空有兵力优势，却打不着人。”
呼延灼也道：“那艘新船真是宝贝。你看它转向，比别的船快一半。要是真打仗，光是这一艘船，就能牵制五艘敌船。”
正说着，湖面上形势突变。
阮小二毕竟是老江湖，见追不上，干脆改变策略。他让三艘船佯攻，吸引李俊船队的注意，自己亲率四艘船绕了个大圈，从侧面直扑装甲舰。
“二哥要拼命了！”阮小七站起身。
李俊也发现了阮小二的意图，立刻下令：“变阵！鹤翼阵！”
六艘船迅速展开，像一只大鹤张开翅膀，将装甲舰护在中间。阮小二的四艘船正好撞上“鹤翼”的左翼，双方顿时陷入混战。
“跳帮！”阮小二第一个甩出钩索，攀上了敌船。他手下的水兵也纷纷效仿，两艘船瞬间贴在一起，甲板上人影交错，木刀木枪乒乓作响——演练允许近战，但兵器都包了布，沾石灰算“伤亡”。
装甲舰上，李俊却不慌不忙：“右翼迂回，包抄他们后路。”
剩下的三艘船绕到阮小二船队后方，形成夹击之势。阮小二虽然勇猛，但腹背受敌，渐渐落入下风。
“停！”观战台上，陆啸举起手。
燕青立刻挥动黄旗。湖面上，双方同时停手。
统计结果很快出来：李俊船队“沉”两艘，“重伤”一艘；阮小二船队“沉”五艘，“重伤”三艘。李俊方胜。
两艘船靠岸，李俊和阮小二并肩走上观战台。阮小二虽然输了，却笑得开心：“李大哥，你这新船真带劲！啥时候给咱们也弄一艘？”
李俊道：“下一艘就是你的！”
陆啸站起身，对众人道：“刚才的演练，大家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说说。”
林冲率先开口：“新船确实厉害，但造价太高。咱们现在财力有限，不能全造这样的船。”
“林教头说得对，”陆啸点头，“所以我的想法是——主力舰队装备三到五艘装甲舰作为核心，其他船配合。就像陆军，要有重骑冲阵，也要有轻骑游弋。”
鲁智深挠挠光头：“洒家不懂水战，但看李俊兄弟那阵法，确实比从前乱打一气强。能不能把水战的阵法也编成操典，让大家都学学？”
“已经在编了，”李俊笑道，“讲武堂新开了水战课，我和阮家兄弟轮流去讲。”
关胜忽然道：“总头领，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船上也装轰天雷？刚才演练，若是装甲舰上有个一两枚，阮兄弟的船根本近不了身。”
凌振眼睛一亮：“关将军这主意好！我回去就研究，怎么在船上安全地发射轰天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陆啸静静听着，心中欣慰——这就是他想要的气氛，不分彼此，共同为梁山强大出谋划策。
讨论告一段落，陆啸道：“今日演练，李俊船队胜，按例有赏。赏李俊白银五百两，阮小二白银三百两，参与官兵各赏一月军饷。”
众人欢呼。
陆啸继续道：“但赏不是白赏。李俊，我要你在两个月内，编出一本《梁山水战操典》。阮小二，你配合李俊，把咱们梁山这些年的水战经验都整理出来。”
“是！”两人齐声应道。
“还有，”陆啸看向众人，“从今日起，水军学堂正式开课。所有水军头目，轮流入学。毕业考核不合格的，降级使用。”
这话说得严肃，众人都正色应诺。
演练结束，众人散去。陆啸却叫住了李俊和阮氏兄弟。
“走，去你们的水寨看看。”
水寨位于梁山泊东南角，背靠山崖，易守难攻。寨里停着三十多艘战船，工匠正在维修保养。最里面是新辟的学堂，几十名水军军官正在上课。
陆啸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李俊兄弟，水军是梁山的命脉。有这八百里水泊在，朝廷大军就奈何不了我们。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要打出去呢？”
李俊一怔：“打出去？”
“对，”陆啸望着茫茫湖面，“梁山虽好，终究太小。我们要发展，必须要有出海口，要能通长江，下江南。到那时，水军就不只是在湖里打转，要能出海，能打大江大河的水战。”
阮小二倒吸一口凉气：“总头领，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水军还要壮大，”陆啸转身，目光炯炯，“不仅要会湖战，还要会江战、海战。李俊，你有没有信心，带出一支能纵横四海的水师？”
李俊胸膛起伏，良久，单膝跪地：“总头领如此看重，李俊万死不辞！从今日起，我梁山水军，必成天下第一水师！”
“好！”陆啸扶起他，“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有一个要求——两年之内，我要看到一支能在长江里横着走的水军！”
离开水寨时，已是黄昏。夕阳将湖面染成金红色，那艘新下水的装甲舰静静泊在码头，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陆啸站在岸边，久久凝视。
燕青轻声问：“总头领，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陆啸缓缓道，“有了这支水军，梁山才算真正有了根基。进可攻，退可守。朝廷那些旱鸭子，永远别想踏进梁山泊一步。”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但还不够。我们要的不仅是自保，是有一天，能乘着这些战船，顺流而下，直捣东京。”
燕青心中一凛，不敢接话。
陆啸却笑了：“走吧，回去。路要一步一步走，船要一艘一艘造。今天，我们有了第一艘装甲舰。明天，我们会有十艘、百艘。总有一天，这天下江河湖海，都会飘着我们梁山的旗帜。”
暮色四合，梁山的灯火次第亮起。水寨里，工匠们还在挑灯夜战，为下一艘战船赶工。学堂里，军官们的读书声穿透夜色。
而湖面上，那艘新下水的装甲舰静静矗立，像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终将波及整个天下。
这一夜，许多梁山老人做了同样的梦——梦见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梁山的战船铺满了大江大河，顺流而下，直抵那繁华如梦的东京城。
梦醒时，他们知道，那不只是梦。
那是陆啸给梁山指出的路，也是他们这些人，即将用血与火去开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