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辛离开了,如同她出现时一样,带着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决绝。段瑾洛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像之前寻找她时一样疯狂,甚至更甚。但这一次,李辛似乎铁了心要消失。她切断了所有可能被追踪的线索,没有使用任何已知的账户,没有联系任何旧识。她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茫茫人海,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段瑾洛几乎要被焦虑和恐慌再次吞噬时,他的加密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简短信息。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却让段瑾洛瞬间辨认出那是谁的语气:
「段瑾洛,不要找我。让我一个人,安静的面对它。等我。不要让我分心。」
短短两句话,像冰锥,也像定心丸。冰锥刺穿了他所有寻找的希望,定心丸又勉强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神经。她说“等我”。她还愿意回来。但她要“一个人”、“安静地”去面对那最可怕的东西。
段瑾洛握着手机,在空荡荡的家里(自从李辛失踪,这里对他而言就只是房子),从深夜坐到黎明。他想起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她问“厉不厉害”时的认真,想起纸条上那句“死得还算有点样子”。他忽然懂了。他的小狐狸,在用她的方式,守护她最后一点尊严,也守护她在他心中“厉害”的样子。她不要他看见她可能出现的狼狈、崩溃、不堪,不要他们的感情和记忆被毒瘾的丑态玷污。
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也是一种极致骄傲的自我保护。
段瑾洛痛苦地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最终,他颤抖着手指,回复了那个未知号码,也只有一行字:
「好。我等你。多久都等。照顾好自己。」
发送。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但他知道,她收到了。
从此,段瑾洛强迫自己停止了无头苍蝇般的搜寻。他将所有汹涌的痛楚、担忧、思念,都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他重新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到对秦霄贤及其背后势力的清算中,也投入到……等待里。他细心打理着李辛留下的一切,她的衣帽间定期除尘通风,她喜欢的香薰偶尔点燃,她养的多肉植物(那几盆“坚强”的仙人掌)被照料得挺好。他定期去孩子们那里,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对李辛的离开,他只说“妈妈去完成一件很重要、也很困难的事情,需要时间”,然后看着孩子们似懂非懂却逐渐接受的眼神,心头酸涩难言。
另一边,秦霄贤的案子,如同投入深水区的核弹,掀起了滔天巨浪。慕琛和段瑾洛联手,将那些从秦霄贤设备中提取的铁证,连同秦霄贤“自愿”(在经历了一段慕琛和段瑾洛亲自“关照”的、足以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的“特别招待”后,秦霄贤的“合作”态度“好”得出奇)做出的详尽供述,一步步抛向公众视野。
“狸猫换太子”的司法丑闻率先引爆,举国哗然。紧接着,是秦霄贤多年来罄竹难书的罪行——行贿、勒索、非法拘禁、性侵、强迫吸毒、故意伤害乃至间接致人死亡……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链完整清晰,受害者名单触目惊心。舆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要求彻查保护伞、严惩凶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顺藤摸瓜,秦霄贤背后那只曾经翻云覆雨的“黑手”,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从阴影中狠狠拽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公众的唾弃。慕家老爷子在更高层面运筹帷幄,段瑾洛提供的关键证据和商业层面的施压,慕琛负责具体的推进和舆论引导,三方合力,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
半年后,轰动全国的秦霄贤团伙案及牵连出的系列案件,在最高法院开庭审理。由于案情重大,牵连甚广,采用了不公开审理与部分公开直播相结合的方式。
在关键的证人环节,一位编号加密、面容经过技术处理的证人,选择了远程视频连线作证。当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法庭巨大的显示屏上时,尽管面容模糊,但那双眼睛——透过屏幕,依然能感受到其清澈、坚定,仿佛历经风雨洗礼后沉淀下所有杂质,只剩下纯粹光芒的眼睛——让旁听席上的段瑾洛,心脏猛地一缩。
是李辛。
她瘦了很多,视频里的她穿着简单干净的衬衫,坐在一个光线明亮但背景虚化的房间里。她的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略显低沉,但条理之清晰,叙述之冷静,细节之确凿,令所有聆听者动容。她清晰地阐述了被绑架、囚禁、下药、折磨的经过,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唯有在提到最后反击时,那微微握紧放在腿上的手,泄露了一丝当时的决绝。
作为证据的一部分,那些记录了她被折磨和最终反击的监控视频片段,在征得她本人同意(她通过代理律师表示同意)并经过严格技术处理(敏感部位和面容打码)后,在法庭上有限度地播放。那些画面依然极具冲击力,一个弱女子在绝境中的挣扎、自残般的抵抗、以及最终惨烈反杀的场景,让无数旁听者和通过直播观看的民众屏住了呼吸,红了眼眶。
在众多或已逝去、或精神崩溃、或不敢出声的受害者中,李辛的存在,像黑暗深渊中倔强燃起的一簇火苗。她不仅活了下来,还用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给予了施暴者最直接、最疼痛的反击。她的经历和最后那震撼的一幕,通过庭审的有限披露,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无数在生活中遭遇不公、欺凌、困境而失去信心的人心里。人们记住了那个模糊却坚韧的身影,记住了那双在绝境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她成了某种象征,象征着即便在最深的黑暗里,人性中不屈的反抗意志,依然能爆发出撕裂一切的力量。
段瑾洛坐在旁听席的角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的李辛。半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她。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变声器和马赛克。她看起来……很坚强,坚强得让他心疼,也骄傲。但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独自跋涉过地狱后的沉寂,也让他心如刀绞。
庭审间隙,他独自走到空旷的走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不让眼底的热意汇聚。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没有新的消息。她遵守着约定,没有联系他。
“老婆……” 他对着空气,无声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好狠心……连个消息……都不给我……”
他知道她必须如此。知道这是她选择的战场和方式。可他还是会疼,会想,会怕。怕她独自面对毒瘾时的痛苦无人分担,怕她在某个坚持不下去的瞬间彻底崩溃,怕……等不到她回来的那一天。
视频作证结束后,李辛的身影从屏幕上消失。庭审继续进行,对秦霄贤及其同伙、保护伞的指控一项项落实,证据确凿,辩方几乎无力回天。法律的审判即将落下帷幕。
但对段瑾洛而言,另一场更漫长、更煎熬的审判——等待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她要“安静”多久,不知道她要面对怎样的艰难。他只知道,他会等。像他承诺的那样,多久都等。
打理好她留下的一切,守好他们的家,照顾好孩子们。
然后,等他的小狐狸,干干净净、清清醒醒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