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血色余晖被南风镇上空弥漫的硝烟和暮霭吞噬,黑夜如同巨大的鸦翼,迅速笼罩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凌弃的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像一滴水汇入墨海,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座如同受伤巨兽般匍匐的镇墙潜行。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肃杀和破败气息便越是浓重。镇墙比离开时更加残破,新添了许多焦黑的灼痕和破损的垛口,一些地段用粗糙的原木和沙袋仓促加固,如同难看的补丁。墙头巡逻的火把光芒摇曳不定,映出士兵们疲惫而警惕的身影,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空气中混杂着烧焦木头、硝石、血腥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令人作呕。镇子外围原本稀疏的棚户区已彻底化为废墟,只有野狗在瓦砾间觅食的窸窣声和偶尔传来的压抑哭泣声,证明着这里曾有人烟。
凌弃没有试图从任何城门进入。那里守卫最为森严,盘查苛刻,他这副模样和没有身份凭证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混进去。他的目标是记忆中一段相对偏僻、因山体滑坡而部分坍塌、尚未完全修复的西南角镇墙。那里地形复杂,碎石堆积,便于隐蔽,也是以往一些见不得光交易潜入潜出的路径之一。
他如同壁虎般贴着阴影移动,御侮十三式的潜行匿迹技巧发挥到极致,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呼吸压得极低,与风声融为一体。他避开巡逻队固定的路线和间隔,利用残垣断壁和弹坑作为掩护,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迂回接近目标地段。
果然,那段坍塌的墙体下,散落着巨大的石块和泥土,形成一个易于攀爬的斜坡。但凌弃没有立刻行动,他伏在一处深坑边缘,如同石雕般静止了足足一刻钟,锐利的目光如同夜枭,仔细扫视着墙头可能的暗哨、斜坡上是否设有绊索或铃铛、以及周围是否有不自然的痕迹。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动了。动作迅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深坑,借助石块阴影的掩护,几个起落便贴近了坍塌的斜坡。他没有直接爬上墙头,而是沿着斜坡底部一处被落石半掩的裂缝向内摸索。裂缝深处,竟然有一个被废弃的排水涵洞入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洞口被荆棘和破烂的渔网遮掩,显然是条不为人知的秘径。这是凌弃上次潜伏南风镇时,偶然从一个老矿工醉话中得知的线索。
他拨开障碍,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涵洞内阴暗潮湿,充满淤泥和鼠类的腥臊气。他屏住呼吸,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艰难爬行了数十米,前方隐约透出微光和水声。出口是连接镇内一条臭水沟的泄水口,位于一片荒废宅院的后墙根。
凌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四周无人,才迅速钻出,滚入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堆后。他浑身沾满污泥,但眼神依旧冷静锐利。他已经进入了南风镇,这座熟悉的炼狱。
镇内的情况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糟糕。街道上空无一人,死气沉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巡逻队脚步声和犬吠。许多房屋门窗破损,被洗劫一空,墙壁上布满刀劈箭凿的痕迹和早已发黑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和恐惧的气息。昔日还算有点人气的边市区域,如今一片狼藉,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晃,投下惨淡的光晕。显然,卡尔文的军管和持续的战事,已将这座小镇的生机几乎榨干。
凌弃不敢耽搁,根据黑水商会提供的简陋信息和对南风镇布局的记忆,朝着“金雀花家族”可能的驻地摸去。金雀花家族是帝国内颇有势力的贵族,在南风镇这种边境之地设有据点,通常负责矿产交易和边境情报,驻地应该位于相对安全、靠近镇守所的上城区。
他避开主干道,专挑狭窄、阴暗的小巷穿行,如同幽灵般在废墟和阴影中穿梭。途中,他两次险些与巡逻队迎面撞上,都凭借超凡的感知和敏捷的身手提前隐匿。他还看到一队士兵强行闯入一户尚有灯火的人家,呵斥和哭喊声短暂响起后又归于死寂。这座镇子,已然成了一座被恐惧统治的兵营。
终于,他接近了上城区。这里的建筑相对完好,甚至有士兵定点值守,气氛更加压抑。金雀花家族的驻地是一处带有独立院落、围墙高耸的石质建筑,门口有身着精良皮甲、眼神锐利的私兵守卫,屋檐下悬挂着一面绣有金色雀鸟纹章的旗帜,在夜风中无力地垂着。
凌弃没有贸然接近正门。他绕到宅院侧后方,那里紧邻着一片无人打理的、荒草丛生的废弃花园,围墙也因年久失修有一处不易察觉的裂缝。他耐心等待一队巡逻兵走过,然后如狸猫般翻过围墙,落入齐腰深的荒草中,无声无息。
宅院内同样戒备森严,时有护卫巡逻。凌弃凭借御侮十三式的潜行功夫,如同融入环境的阴影,避开明哨暗岗,朝着主楼方向摸去。他需要找到那位名叫“哈里斯”的外事管事。
主楼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争吵声。凌弃伏在一簇茂密的冬青灌木后,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内窥视。大厅内,几个穿着华丽但面色焦虑的人正在激烈争论,内容似乎与矿产运输线路被切断、资金周转不灵有关。其中一人背对窗户,身形微胖,语气激动,正对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发号施令,称其为“哈里斯”。
目标找到!凌弃心中一定。他耐心等待,直到那位“哈里斯”管事似乎被训斥了一番,满脸晦气地独自一人走向侧翼的一间书房。
机会来了!凌弃如同鬼魅般尾随而至,在哈里斯推开书房门、尚未回身的刹那,如同一阵风般挤了进去,反手轻轻掩上房门。
哈里斯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黑暗中如同污泥里钻出来的凌弃,吓得差点叫出声。凌弃出手如电,冰冷的寒铁短棍已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上,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凌弃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碎冰摩擦,“黑水商会,墨菲会长的货,送到了。”
哈里斯瞳孔骤缩,眼中闪过惊骇、疑惑,最终化为一丝贪婪和警惕。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凌弃缓缓松开手,但短棍依旧虚指其要害。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冰凉的黑木令牌,在对方眼前一晃。
哈里斯仔细辨认了令牌,特别是背面的编号,脸色变幻不定,压低声音道:“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
“货在镇外,很安全。”凌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告诉我交接地点、方式、暗号。立刻。”
哈里斯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眼前这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而且能悄无声息潜入戒备森严的宅院,绝非寻常之辈。黑水商会的货,更是烫手山芋,但也是急需的“甘霖”。
“城西,‘老铁匠’铺子,后院地窖。”哈里斯快速说道,声音压得极低,“暗号是‘北风带来了金雀的问候’。今晚十点交接。只准你一个人带样品来。验货无误,付清尾款。”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近镇上不太平,卡尔文的人盯得紧,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离开!”
凌弃记下信息,冰冷的目光扫过哈里斯:“别耍花样。货有问题,或者有埋伏,第一个死的是你。”说完,他不等哈里斯回应,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从窗户翻出,融入外面的黑暗中,留下惊魂未定的哈里斯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
凌弃没有停留,按照原路悄然撤离了金雀花家族的宅院,过程同样有惊无险。重新回到破败的下城区,他并没有立刻出镇,而是如同真正的幽灵般,在死寂的街道阴影中又潜伏了半个时辰,反复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再次通过那条隐秘的排水涵洞,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
当他回到藏身的废弃村落时,已近10点。叶知秋一直紧绷着神经等待,听到约定的暗号,才敢从藏身处出来。看到凌弃安全归来,她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声音带着疲惫。
“联系上了,10点交接,城西老铁匠铺。”凌弃言简意赅,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洗去脸上的污泥,“你留在这里,绝对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凌弃打断她,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这是最后一步。完事,我们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打开黑水商会马车的车门,撬开其中一个铁皮箱子的一角,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裹、散发着奇异气味的黑色块状物(似乎是某种矿物或草药的浓缩物)作为样品。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身,孤身一人,向着南风镇西侧那片更加混乱、龙蛇混杂的区域潜去。
子时的南风镇,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呼啸。城西的“老铁匠”铺子早已废弃多时,残破的招牌在风中摇晃。凌弃如同暗夜中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潜入后院,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地窖入口。
地窖内,一点如豆的油灯摇曳,映出几张模糊而警惕的面孔。交易,即将开始。而南风镇深沉的夜色里,隐藏着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切?凌弃不知道,他只知道,手中的短棍,已做好了饮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