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浸透了断牙部落的每一寸土地。寒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石屋和皮帐,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咽。篝火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定,将守卫们拖长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连平日里最聒噪的幼崽和猎犬都异常安静,瑟缩在窝棚深处。
石屋内,一片死寂。油灯早已熄灭,凌弃和叶知秋并肩坐在最深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扑击的瞬间。所有的装备都已检查再三,药物、武器、工具分门别类安置在最顺手的位置。两人没有交谈,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将状态调整到巅峰。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
远处营地中心,那根最高的图腾柱下,象征着族长权威的巨大篝火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巡逻战士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密集、沉重,铠甲和武器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玛拉戈族长显然也察觉到了某种不安,加强了戒备。但这戒备,在早有预谋的背叛面前,能否奏效?
凌弃侧耳倾听,御侮十三式锤炼出的敏锐感知延伸到极限。风中,除了寻常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杂音——极其轻微的、兽皮摩擦石块的窸窣声,从营地边缘的阴影中传来;压抑的、短促的兽人语口令,在几个特定方向同时响起,又迅速消失。
“开始了。”凌弃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道,眼神锐利如刀。
叶知秋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内袋的几包药粉。
几乎就在凌弃话音落下的同时——
“敌袭——!!!”
一声凄厉至极、划破夜空的警报嘶吼,猛然从营地东南角的哨塔方向炸响!紧接着,是武器猛烈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兽人战士受伤或濒死的怒吼!
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
“铛铛铛铛——!”急促的警钟声疯狂敲响,撕裂了夜的宁静。
“血爪!!是血爪的杂种!”
“保护族长!保护圣地!”
愤怒的咆哮和惊慌的呼喊从四面八方响起,原本井然有序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各个方向涌向警报响起处,火光摇曳,人影幢幢,怒吼声、拼杀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迅速蔓延。
凌弃和叶知秋对视一眼,瞬间从原地弹起。计划第一步,混乱已起!
他们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石屋,没有冲向混乱的东南方,而是折向相反的方向——营地西北角,那片荒废的祭祀区域。那里远离主战场,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吸引,正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寒风裹挟着血腥气和远处的喊杀声扑面而来。凌弃在前开路,身影在乱石和阴影中快速穿梭,御侮十三式的身法发挥到极致,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视觉和听觉的死角。叶知秋紧随其后,努力调整呼吸,紧跟他的步伐。沿途偶尔遇到仓皇跑向战斗方向的零星兽人妇孺,都被他们提前避过。
很快,那片堆满破损石柱、残缺图腾的废弃祭坛区域出现在眼前。在昏暗的星光和远处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那些扭曲的雕像和斑驳的石柱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怪物,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岁月腐朽的气息。
凌弃没有丝毫停留,凭借白天的记忆,径直冲向那处倾倒的石质供桌。他拨开覆盖的浮土和碎石,露出了下面那块刻有火焰旋涡图案和怪异符号的断裂石盘,以及石盘旁、箭头所指的那块看似与周围无异、边缘却有细微缝隙的石板。
“是这里。”凌弃低声道,单膝跪地,手指仔细抚摸石板的边缘。缝隙很细微,几乎与周围的石地融为一体,若非事先知道,极难发现。他尝试用力按压、推动,石板纹丝不动。
“有机关,或者需要特定方法开启。”叶知秋蹲在一旁,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些细微的、闪着荧光的粉末,轻轻吹在石板缝隙周围。粉末落下,大部分被风吹散,但在石板边缘几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却残留了些许。
“这里有经常摩擦的痕迹,很新。”叶知秋指着荧光粉末聚集的点。
凌弃目光一凝,顺着痕迹摸索。很快,他在石板一侧的下方,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鸡蛋大小的凹坑,凹坑内壁光滑,似乎经常有东西放入。他回忆着石盘上那个“半个圈加一竖”的符号,又看了看凹坑的形状……
“需要钥匙,或者……类似形状的物体。”凌弃沉声道。他们显然没有。
时间紧迫!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似乎正在向营地内部蔓延。必须尽快!
凌弃眼中厉色一闪,从行囊中抽出那根寒铁短棍,御侮十三式的劲力瞬间灌注双臂,棍尖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他没有试图撬动整块石板,那太费力且动静大。他将短棍锋利的尾端,对准石板边缘那道最明显的缝隙,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集中于一点,猛地刺入,然后运用巧劲,狠狠一撬!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在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喊杀声中微不可闻。石板边缘被撬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硫磺、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陈旧气息,从缝隙中猛地涌出!
“退后!”凌弃低喝,拉着叶知秋向后急退几步,同时屏住呼吸。
没有预想中的毒箭或陷阱射出。只有那股浓烈的、带着地底深处特有腥燥味的气息不断涌出。等待了几息,确认没有危险,凌弃才重新上前,将短棍插入缝隙,发力缓缓将石板向一侧推动。
石板比想象中沉重,但在凌弃全力施为下,还是被一点点挪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内,是向下延伸的、粗糙开凿的石阶,深不见底,那浓烈的硫磺铁锈气息正是从中涌出。
“是密道!”叶知秋低呼。
凌弃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引线极短的特制 火折子——这是他用灰岩商会提供的材料自制的,亮度高,燃烧稳定。他擦亮火折,橘黄色的火苗跳动着,照亮了洞口下方数级布满灰尘的台阶。
“跟紧我,小心台阶。”凌弃低声道,率先踏入洞口。石阶陡峭,布满湿滑的苔藓,向下延伸。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地底深处摸去。火折的光芒仅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范围,两侧是冰冷粗糙的岩壁,空气中那股硫磺铁锈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令人不安的燥热。
向下走了约莫三四十级台阶,前方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和更加明显的、带着湿气的热风。台阶尽头,连接着一条天然形成的、略显狭窄的溶洞通道。通道曲折向下,洞壁上布满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在火光映照下投出狰狞的影子。脚下的地面变得湿滑,是富含矿物质的温泉水渗出的痕迹。
“这味道……和那石屋后的缝隙,还有血爪之人拿的矿石很像。”叶知秋掩住口鼻,低声道。
凌弃点点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通道并非直线,时有岔路,但那股硫磺味和隐约的热风成了最好的向导。他们选择气味最浓、热风最明显的方向前进。
越往里走,温度逐渐升高,空气变得闷热潮湿。水流声越来越大,最终,他们拐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呈现在眼前!
洞窟高达十余丈,宽阔无比,火折的光芒仅能照亮一角。洞顶垂挂着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晶簇,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光怪陆离。洞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暗红色岩浆湖!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扭曲,硫磺的气味浓烈到刺鼻。岩浆湖并非平静,中心处不时鼓起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溅起灼热的浆液,发出咕嘟咕嘟的骇人声响。湖面靠近边缘的某些区域,岩浆冷却凝固,形成崎岖的黑色岩礁。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在岩浆湖的对面,靠近洞壁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暗红色、表面流淌着熔融光泽的奇异矿石垒砌而成的、粗糙而庞大的祭坛!祭坛呈阶梯状,约有三人高,其上雕刻着与地面石盘类似的、更加复杂狰狞的火焰与旋涡图案。祭坛顶端,并非神像,而是一个凹陷的、脸盆大小的池子,池中似乎盛放着某种粘稠的、如同熔融黄金般、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诡异液体!液体表面静静燃烧着苍白色的、没有丝毫热度的火焰!
“地火之心……祭坛……”叶知秋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这绝非自然形成!那祭坛,那池中的诡异液体与冷火,分明是人工建造的祭祀场所!
凌弃的目光则瞬间锁定了祭坛下方,岩浆湖边缘,几个人影!
大约七八个身着“断牙”部落服饰的兽人,正围在一起,似乎在争论什么。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堵住了嘴、不断挣扎的年轻兽人!看其穿着打扮,似乎是部落中的普通战士。旁边地上,还扔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和几件奇形怪状、像是祭祀法器的物品。
是内鬼!他们在准备血祭!祭品就是那个被绑的年轻兽人!
几乎同时,那几个兽人也发现了从通道中走出的凌弃和叶知秋,惊愕地转过头来。火光映照出他们狰狞而慌乱的面孔——正是平日守卫在圣地山洞附近的几个“断牙”战士!其中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凌弃白日里在圣地山洞附近见过的守卫小头目!
“人类?!你们怎么进来的?!”刀疤脸兽人又惊又怒,咆哮道,瞬间抽出了腰间的战斧。其他兽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武器,眼中闪过慌乱和凶光。他们显然没料到,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有外人从这条秘密通道闯入!
凌弃瞬间明白了。血爪部落的正面袭击是佯攻,是为了吸引玛拉戈和主力战士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在这里!这些内鬼,准备用同族的血,在真正的“地火之心”祭坛完成某种邪恶的仪式,打开或者激活什么!而那个年轻的兽人战士,就是祭品!
“阻止他们!”凌弃低吼一声,寒铁短棍已然在手,身形如电,率先冲向祭坛!叶知秋毫不犹豫,将几包药粉扣在手中,紧随其后。
战斗,在这炙热诡异的地底洞窟,在这翻滚的岩浆湖边,轰然爆发!粉碎阴谋的第一步,便是斩断这即将落下的、沾满同族鲜血的屠刀!而那祭坛顶端,苍白色冷焰摇曳的池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是否与墨菲、与那“假钥匙”有关?答案,或许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