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拓跋濬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坠地,清晰冷冽地打断了薛提。他目光陡然转利,如同实质般落在薛提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警示,“慎言。”
薛提被这目光一刺,如同被冷水浇头,满腔激愤瞬间噎住,脸涨得通红。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颓然坐下,但眼中的怒火与不甘并未熄灭。
拓跋濬的目光在薛提和陆丽之间缓缓扫过。沉吟了片刻,道:“薛公刚才说,宗贼跋扈,皆因今上对其百般纵容。本王却不以为然。”
薛提与陆丽对视一眼,皆是诧异。薛提不解地道:“还请殿下明示。”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语气渐沉:“纵容?那至少意味着君上知晓其行,默许其非,乃是有意为之。然而,薛公,陆公,你们可曾细察朝堂之上?可曾留意御前之景?”
薛提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陆丽则微微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
拓跋濬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宗贼气焰之炽,早已非’纵容’二字可蔽!他岂止是对公卿宗亲颐指气使?他更是……连皇帝的天威,都敢屡屡僭越!”
“这……”薛提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并未完全领会其中深意。陆丽眼中困惑更深。
拓跋濬的目光如同寒冰,一字一句道:“还记得贾周虐杀娼妓一案,宣城公在朝堂之上,陈说刑部、禁卫军、平城郡三方联手搜捕关键证人朱七娘之事吗?”
薛提与陆丽同时点头,那日朝堂风波,他们记忆犹新。
“当时宣城公正说到关键处,宗爱竟突然口斥‘住口’!他就敢在百官面前,代皇帝发号施令,呵斥朝廷重臣!而事后也只是谢罪称‘失仪’。”
“啊!”薛提与陆丽皆是失声惊呼,那日宗爱厉声呵斥的场面,如同炸雷般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眼前!他们当时只觉宗爱嚣张,只道是皇帝的纵容。
拓跋濬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当时皇帝的脸色,二位难道没看见?皇帝面上明明是惊怒交加,却终究隐忍不发,为何?这分明是权臣势大,已至喧宾夺主!皇帝非不欲制之,实乃……力有未逮,受其掣肘!”他的目光扫过薛陆二人益发阴沉的面色,继续说:“多少次廷议,皇帝刚一开口,言犹未了,宗贼便敢公然打断!或假以‘臣有本奏’之名,行夺声之实;或面露不耐,以冷哼、拂袖等微末之举,迫皇帝止言!皇帝有时只能垂拱默然,竟似有口难言!”
陆丽悚然一惊,低头细思片刻,涩声道:“殿下所言……确实,老臣也忆起了。”
拓跋濬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醒与沉重:“薛公,陆公,试想,一个连皇帝言语都可随意打断、甚至敢在御前代皇帝发号施令、事后仅以轻飘飘‘失仪’请罪的权臣,他的跋扈,根源岂在君上放纵?其根源,乃在于其势已成,其焰滔天,已非寻常君权可以轻易压制!皇帝如今,恐怕并非不愿约束,而是……难以约束!”拓跋濬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静:“所以,现在想要除掉宗贼的,绝对不仅仅是朝臣。在本王看来,皇帝自己,应该也早想摆脱这尾大不掉的权阉了。”
薛提忽然似有所悟,犹疑着道:“殿下的意思是……与其我们费劲心思除掉宗贼,不如让皇上出手?”
拓跋濬嘴角微微一翘,眼底掠过一丝激赏的微光。他并未言语,只是指尖在桌面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薛提与陆丽见到拓跋濬这般神情动作,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了然,方才那点犹疑瞬间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取代。二人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臣等明白了。”
尉迟秋仁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刚一展开,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便“嗬!”了一声,眉头一挑,道:“高阳王火气不小啊!”
白皑皑闻声立刻凑近,侧目瞥了一眼信纸,也不禁讶然:“这龙飞凤舞的笔迹,还真是蕴藏了好大的怒气。”
尉迟秋仁这才凝神细读。越往下看,他眉头拧得越紧,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读到最后,整张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猛地抬眼,那双锐利的眸子此刻寒光四射,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声音更是冷得瘆人:“玉丽吐孜现在何处?!”
白皑皑被他骤然迸发的、几乎不加掩饰的凌厉杀意惊得呼吸一窒,忙道:“已经进了王庭,臣妾已安排她住进备好的宫院,等候陛下召见。”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秋仁那铁青中透着戾气的脸色,试探着问:“高阳王的信……说了什么?这姑娘是闯下什么塌天大祸了?”
秋仁一言不发,只将那张信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白皑皑面前,力道之大,震得旁边茶盏都晃了晃。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什么,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寒:“怪不得阿依着急把她送回于阗!再留她在平城,高阳王怕不是要亲手剐了她!”
白皑皑心下一沉,赶紧拿起信纸快速扫过,脸色也跟着变了,失声喃喃:“居然……原来那个缨穗是她捣的鬼!”
“什么缨穗?”秋仁倏地转头,那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死死钉在白皑皑脸上。
白皑皑道:“回陛下,妾在山阴时,察觉公主身上有用过麝香的痕迹。问过高阳王,他起初疑心是公主自己不愿生育,但与公主深谈后,确信公主并不知情,更非她本意。高阳王便拿了陛下送公主的那柄七芳刺来问妾是不是匕首上镶的宝石暗藏玄机。臣妾这才留意到,那匕首上缀着一枚缨穗,”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丝后怕,“那缨穗……里里外外浸透了麝香!高阳王当时就说要回去严查。万没想到……”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竟会是玉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