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高,仅仅是数字!......
范宁的声音在“阶梯教室”里回荡,逐渐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黑板以极快的速度被涂上了一个八度内的“钢琴键盘”,范宁从最左边的do开始标起,将十二平均律中的每一个音剥离了它曾经的身份与功能,简化为一个0到11的整数。
c是0,升c是1,d是2......直至b是11。
下一个高八度c则不予标记,因为八度差异视为等同。
“音级集合理论......所谓音级集合,就是一组任意的音高数字的组合,构成它们的内部音程间的序列,我们称之为‘Vector’——‘音程向量’!”
范宁环视全场,看到了“它们”眼中的困惑与亢奋。
“音程向量,理解起来也很简单。”
他右手所持的粉笔“唰”地一下从那个“钢琴键盘”的白键依次扫了过去——
“do-re-mi-fa-so-la-xi-do!!”
清脆的音阶声,无比简单的c大调音阶,直接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绝大多数人随口就能唱的大调音阶,就是一个音级集合。”
“以往我们是如何识别大调音阶的?看内部音与音之间的间隔,‘全全半全全全半’,或‘大二度-大二度-小二度-大二度-大二度-大二度-小二度’,这都对。”
“其实这就叫‘音程向量’!这就是传统大调音阶的‘音程向量’!由这些音程组成的序列,记录了它内部的所有音高的‘间隔情况’!”
“但一个音级集合,里面的音符顺序是可以打乱的,如何在打乱的情况下还能识别它的唯一性?那就必须有一个标准,只认一种‘音程向量’的序列,就不会出错。”
“我们通常选择的是其最紧凑、最左置的音程排列方式来作为识别特征,这就有了‘基本型’的概念.......它是音级集合的身份指纹,是其灵魂的神秘学肖像!只要比较两个音级集合的‘基本型’,你我就可以确定它们是什么关系了!”
范宁的食指轻轻敲击讲台,强调着每一个词。
随后他五指张开。
“音级集合的关系,一共存在五种!”
又是一波带着神性气息的闻所未闻的知识糊脸,范宁的粉笔唰唰在黑板上并排写下了五个词组——
“1.相等关系!通过移位或镜像操作,可转换的相同集合,即‘基本型’相同!”
“2.Z关系对!或称‘同质异构音组’,这与第一点略有点相反,指两者为不同‘基本型’,但拥有相同的‘音程向量’!”
“3.包含关系!子集与超集,用以分析局部与整体关联!”
“4.互补关系!两个集合相加,即构成完整十二音!”
“5.相似关系!除了前四点,其余都是第五点!有一个相似性关系量表,可以衡量两个集合间的亲近程度!”
范宁讲述完五大基本关系后,抬手一挥。
“喀嚓”一声,木头碎裂,教室墙壁上那座指针紊乱转动的座钟,整个表盘竟被他隔空扯了出来!
然后,被其吸附到了黑板正上方。
表盘十二个点,正好围成一环。
“音乐史中的所有和弦或旋律,均可用这套音级集合理论来概括!所有的!”
范宁随意地连接其中三个点,构成两个不同的三角形,一个即是大三和弦,一个即是小三和弦。
“但我今天,仍要颠覆你们的认知,即便是传统语境下的!”
“你们通常认为,大三和弦与小三和弦肯定是不同的和弦,但我却告诉你们,其实两者的变化极为有限,在音级集合理论里面是相同的!”
“刚才说过‘相等关系’包括移位和倒影的操作,移位是在音高集合在空间上的平移,在钟面上则是旋转,倒影则是它们在钟面上围绕某一轴所做的翻转......”
范宁画的这个c大三和弦,do-mi-sol,连接表盘0、4、7为三角形;画的c小三和弦,do-降mi-sol,则连接表盘0、3、7为三角形。
“咻——”
一道锐利的直线划痕,从3与4的刻度、同样也是10与11的刻度中间贯穿了过去。
这是这两个靠得很近的三角形的镜像翻转轴!
“因此,c大三和弦和c小三和弦的音级集合互为倒影,属于第1种类型,相等关系!”
一圈由淡金色“普累若麻”构成的、造成极大认知冲击的涟漪从范宁身上扩散了出去。
“那如果是不同音名的大小三和弦之间呢?”
“很抱歉,这种变化仍然太低级了。”
范宁呵呵一笑。
“我可以明确地演示给你们,即便是在传统和声学中被视为‘远关系调’的和弦,仍然没有超过第一种音级关系的范畴——相等关系!”
范宁再次转身,唰唰几笔,画出另外颜色的三角形。
“因为移位与倒影的变幻,是可以叠加复合的,我能操作一次,就同样可以操作二次、三次!”
他在表盘上画出一个红色三角形代表c和弦。
绕轴倒影得到了褐色三角形Fm。
再将其平移大二度得到了紫色三角形降Em。
前后足足相差了6个调号,可这种变换依然是等价的!
又是一圈“普累若麻”的淡金色涟漪从范宁身上散发了出去。
这一次不光作用到了“阶梯教室”内,还波及到了外面的走廊和荒原上!
有部分黑影打了个寒颤甚至痉挛了一下。
但也有部分黑影的表现相反,充满诱惑却又还是没触及“渴望”的知识让其涎水直流,肢体如双盘吸虫般地肿胀蠕动,竟离开“座位”往讲台旁边靠了过去。
“我发现你们神降学会底下的有些‘人’是真的蠢啊。”
范宁本来是用上了不同的几何形状、再度快速演示了一下七和弦、九和弦、增减和弦、挂留和弦的变幻关系,见状却忽然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教学切入而已,感染了‘蠕虫’后的脑子这么不好用的吗?既然‘十二等分表盘的’几何形状是可以随便划的,你们就不会划点别的花样出来,自己的‘神秘和弦’不知道对号入座去划吗?唉,我真是替你们感到着急啊。”
其实反正是一个圈,既然表盘能“十二等分”,那么也能“十五等分”、“十七等分”或者干脆“不等分”,这样玩点更先锋的微分音乐也不是不可以......
或者既然可以拿数字标音高,那么同样拿数字标节奏、标力度或音色,这样玩点更彻底的“整体序列主义”也不是可以......
这帮天天喊着“终末之秘”的东西,玩音乐还是太保守了。
“行吧。”说到这范宁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笑道,“你们是我带过最蠢的一届,来来来,东西已经教会了啊,你们要的实操要来了,现在戴上这副新的透镜,去重新审视那些曾经被认为是‘混乱’的疆域!”
范宁又伸手习惯性地探向了那堆谱例讲义。
然后在一滩滥彩黏液上方停住了。
“哦,忘了,调性音乐全被你们弄没了。”
他俯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些新的乐谱。
“勋伯格op.11,《钢琴曲三首》,这下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