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轮廓在夕阳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力量感。
他比记忆中更高了,肩膀宽阔,站姿沉稳,眉眼间依稀能看到祁同伟年轻时的影子,却又被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气质覆盖。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同伟张了张嘴,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破碎感的哽咽。
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那只在政坛翻云覆雨、执掌生杀的手,此刻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搭在了儿子宽厚的肩膀上。
触感真实而温热。
祁同伟的手指收拢,仿佛要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怕用力过猛将其捏碎。
他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一下,又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积蓄多年的愧疚、思念、委屈和此刻汹涌而来的巨大喜悦,终于冲垮了这位封疆大吏的堤防,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顺着深刻的脸颊纹路蜿蜒而下,砸在光亮的地板上。
“东,东子”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他胡乱地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却止不住更多的泪水,
“这些年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爸,爸对不住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里硬生生剜出来的,充满了迟来的、沉重的父爱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祁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瞬间老泪纵横的父亲。
他的目光深邃,掠过祁同伟鬓角刺眼的白霜,掠过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和此刻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
他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涌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理解。
“坐下说吧。” 祁东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山涧流过磐石,清晰地穿透了祁同伟混乱的悲声。
“好,好,坐下说,坐下说。”
祁同伟像得了指令,连忙点头,胡乱地擦着眼泪,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祁东,仿佛一眨眼,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
他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上,像个等待审判又心怀巨大期待的孩子。
包房内一时只剩下祁同伟粗重未平的呼吸声。
他努力平复着情绪,看着祁东从容地坐在对面,那份沉静的气场让祁同伟心中五味杂陈,既骄傲又心疼。
“儿子,” 祁同伟再次开口,声音稳定了许多,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爸今天能坐在这里,能再见到你,安安稳稳地跟你说话,多亏了你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感慨和后怕,
“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探询和难以抑制的好奇,
“爸能问一下,你如今是干什么的吗?”
话刚出口,他似乎又觉得自己唐突了,生怕引起儿子的不快,连忙补充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爸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方便说,就不说,千万别为难!”
祁东看着父亲紧张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仿佛能融化些许寒冰的弧度。
“没关系。”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稳,
“我的工作比较特殊。主要负责一些国家层面的战略性项目研发。”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国家层面”“战略性”这几个字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他屏住了呼吸。
祁东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望向了某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声音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使命感:
“我目前主导的项目是大先生和长老们直接支持的。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选择了最简洁有力的一句,
“即将改变一些东西,很多规则。如今,马上就要面世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巨大的自豪感瞬间席卷了祁同伟全身!
大先生和长老们亲自支持!改变规则!即将面世!
这每一个信息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挺直了背脊,眼中的泪光尚未干涸,此刻又被一种狂热的兴奋点燃。
“哇!好!好!
我的儿子真是太厉害了!太了不起了!”
祁同伟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只能用力地、不停地点头。
就在祁同伟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骄傲中,迫不及待想了解更多关于儿子的信息时,
突然,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祁同伟脸上的激动瞬间冻结,化作被打断好事的暴怒!
他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雄狮,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如刀,狠狠剜向门口:“谁?”
门口,赫然站着梁家一行人:
面色凝重、眼神急切的梁国庆;神情憔悴、眼神躲闪又带着复杂期盼的梁璐;以及站在最前面,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带着一丝玩味和兴奋地锁定在祁东身上的梁安捷。
梁安捷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难以掩饰的得意,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亲近感。
就在梁安捷想要说一句“师兄”时,突如其来的几个人把他们包围了。
“误会误会,都是一家人。”梁国庆的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
“没事,你们先去休息吧。”祁东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瞬间消失。
“你们来干什么?”祁同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火药味。
“祁同伟!”
梁璐尖锐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习惯性的指责穿透门板,
“你说话干什么夹枪带棒的?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来还不是关心你,想看看……”
“闭嘴。” 这次是梁国庆压低了声音、却饱含惊怒的呵斥。
梁安捷狠狠闭了闭眼,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她心里无声地咆哮:
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她深呼一口气,脸上满是笑容。
“师兄,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对您仰慕已久!我曾经也是京都大学的学生,比您低两届。
您在大学时的威名,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您当年带领团队在‘创星杯’上碾压全球顶尖高校夺冠的事迹到现在都是我们学弟学妹们仰望的神话!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激动和向往,仿佛一个真正的、狂热的迷妹。
祁东依旧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
对于梁安捷这番热情洋溢、刻意拉近关系的“校友回忆”和“英雄崇拜”,他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没有一丝被恭维的喜悦,也没有一丝被冒犯的厌恶。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