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府花园
宜修身着一袭半旧的藕荷色旗装,独自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花瓣,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呦!这不是咱们尊贵的乌拉那拉格格吗?”
一个矫揉造作、带着浓浓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钝刀子割破了宁静的空气。
宜修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李氏扶着贴身侍女的手,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玫红旗装,衬得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愈发得意。
最刺眼的,是她那只刻意抚在隆起小腹上的手,动作轻柔又充满炫耀,仿佛那肚子里揣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她通天的梯子。
李氏走近了,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上下打量着宜修略显苍白的脸和朴素的衣着,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真是晦气!好端端逛个园子,偏生撞见丧门星。”
那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宜修胸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撕烂李氏那张脸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直刺李氏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声音不高,却冷得掉渣:
“李格格,你肚子里的金疙瘩,是福气,也是催命符。”
她刻意停顿,欣赏着李氏脸上瞬间掠过的僵硬,
“你以为生下来就万事大吉了?王府的规矩,后院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抱到正殿,养在福晋膝下?你不过是个借腹生子的器具罢了!
等这孩子呱呱坠地,便是你价值耗尽之时。到时候,孩子是福晋的荣光,你呢?
人财两空,下场……呵,”
宜修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神扫过李氏瞬间绷紧的腹部,
“未必就比我这个‘丧门星’强到哪里去。福晋的性子,你又能摸透几分?”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李氏心底最隐秘的恐惧。
她脸上的得意瞬间褪去,染上几分惊怒和慌乱,但旋即又被强撑起来的倨傲掩盖。
她挺了挺肚子,仿佛那是她最坚实的盾牌,尖声道:
“那又怎么样?后院的孩子,生来就该认福晋为母!这是规矩,是体统!”
她拔高了音量,故意要让周围可能存在的耳朵都听见,
“不像某些人,仗着那点子微末的出身,就拎不清自己的斤两,竟妄想与福晋比肩?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
我可明白得很,只要一心一意向着福晋,安安分分,自有我的好日子过。
总比某些痴心妄想、惹人厌弃的强百倍!”
李氏话音刚落,花径的另一端,一道曼妙的身影在侍女簇拥下缓缓走来。
来人正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柔则。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旗装,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通身气度清华高贵,仿佛不染尘埃。
李氏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狗见了肉骨头,脸上的谄媚与刚才的刻薄判若两人。
她立刻甩开侍女的手,作势就要福身行礼,动作夸张得生怕柔则看不见:
“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柔则莲步轻移,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声音也如春风般和煦:
“快起来,李格格。你身子重,不必行此大礼,仔细动了胎气。”
她虚扶了一下,目光看似关切地落在李氏的肚子上,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漠然的平静。
李氏得了柔则的关怀,更是腰杆挺直,像得了尚方宝剑。
她立刻指着僵立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宜修,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委屈和义愤:
“福晋您真是菩萨心肠,可不像某些人,满肚子坏水,就爱挑拨离间,见不得人好!”
她狠狠剜了宜修一眼,
“福晋您不知道,方才您没来的时候,乌拉那拉格格有多嚣张。
她竟然,竟然公然编排福晋的不是。
说您容不下人,将来定要夺了妾身的孩子,还说妾身,妾身没有好下场!
福晋,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她这是在诅咒妾身,更是在污蔑福晋您的清誉啊!”
李氏添油加醋,声情并茂,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柔则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缓缓转向了沉默的宜修。
那笑意如同浮在冰面上的暖阳,看似融融,却未及眼底半分,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审视。
“哦?” 柔则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不容忽视的压力,
“是吗?乌拉那拉格格原来对本福晋,有如此多的‘高见’?”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无形的丝线,瞬间勒紧了宜修的脖颈。
宜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强忍着没有失态。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恨意,屈膝行礼,声音干涩而紧绷:“妾身不敢。”
“不敢?” 柔则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的弧度加深,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宜修的每一寸伪装,
“是不敢,不是不会。所以心底终究还是对本福晋,存着怨怼啊。”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没有半分惋惜,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李氏见缝插针,在一旁煽风点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福晋!她这是口服心不服!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一个失宠的格格,也敢对福晋不敬?简直是反了天了!”
宜修猛地抬头,淬毒般的目光狠狠射向李氏,那眼神里的狠厉和怨毒,让李氏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悸,慌忙往柔则身后缩了缩,抓住柔则的衣袖,声音带上哭腔:
“福晋您看!她当着您的面还敢这样凶神恶煞地瞪妾身。
她这是连您也不放在眼里了呀!她欺负妾身。”
柔则没有立刻斥责宜修,反而轻轻拍了拍李氏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背以示安抚,目光却始终锁在宜修那张强忍屈辱的脸上。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娴静,如同庙宇里悲悯众生的观音,吐出的字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乌拉那拉格格,看来是心火太旺,肝气郁结,以至于言行失当,冲撞了有孕的李格格,对本福晋也少了些敬畏之心。”
柔则的声音如同玉磬轻敲,悦耳却冰冷,
“既然心不静,那就在这日头底下,对着这满园的花草,好好跪上三个时辰,静静心,去去燥气吧。
格格一向‘身体康健’,想必这点小小的惩戒,不会伤筋动骨的。”
她刻意加重了“身体康健”几个字,目光扫过宜修单薄的身躯,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耐用程度。
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就算是有事又能如何?府医可不会平白无故的赶过来。” 被她无声地咽了回去,但那高高在上、掌控生死的漠然,已尽在不言中。
她说完,甚至对着宜修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流星一脸得意的向着宜修走了过去,马上就要强硬的把她按在地上时,宜修自己却动了。
“不劳福晋费力。”
只听“扑通”一声,宜修重重的跪了下来,只是低下头的眼里满是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