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檐角的雨水,一滴滴悄无声息地滑过。
自宁绣绣嫁去费大脚家后,宁母的魂儿似也跟着走了,整日坐在门前,手里攥着绣绣儿时穿的碎花袄,眼神空茫得能盛下整个深秋的凉。
有时饭摆上桌,她筷子捏着半天不动,嘴里喃喃念着“我的绣绣”;夜里常从梦中惊醒,以为女儿还在身旁,伸手去摸,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被褥。
这般日复一日地忧思,宁母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原本还算红润的脸渐渐没了血色,说话也越来越轻,最后竟连下床的力气都弱了。
没过几日,便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安安静静地在睡梦中走了。
灵堂的白幡还没撤下,宁家的空气里还裹着未散的哀戚,宁学祥却在宁母头七刚过,就揣着心思找到了费家——他竟要再婚,对象是邻村刚及笄的姑娘费银子,那姑娘的年纪,比宁绣绣还要小上两岁。
“什么?”苏苏刚听见这话,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磕在桌上,茶水溅了满桌。
她拽着费文典的胳膊,连鞋都没顾上换稳,就火急火燎地往宁家赶,一路上胸口的气都顺不匀,
“我娘才走几天啊?他怎么能这么荒唐!”
刚踏进宁家院门,就看见宁学祥正对着铜镜捋头发,桌上还摆着新做的青布长衫。
苏苏再也忍不住,快步冲过去,双手往腰上一叉,胸口因愤怒剧烈起伏着,声音里带着颤:
“爹!你这是要干什么?银子姐姐才多大?你怎么能狠心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她伸手指着宁学祥的脸,眼眶涨得通红:
“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四十好几的人了,比银子姐姐的爹还大五岁!
我娘还在里头躺着呢,你就急着娶新媳妇,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宁学祥被女儿戳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还僵在发间,尴尬地扭了扭身子,语气却带着几分强辩: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他拢了拢衣襟,试图装出长辈的威严,
“你娘走了,我身边没人照顾,娶个媳妇怎么了?街坊邻里谁不盼着我有个伴儿?”
“谁不让你娶媳妇了?”苏苏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
“可你能不能要点脸?选个年纪相当的,好好过日子,我和文典都能帮你操持!
可你选银子姐姐,你这不是毁人家一辈子吗?你对得起我娘,对得起银子姐姐的爹娘吗?”
“好了苏苏,别气坏了身子。”费文典站在一旁,看着苏苏激动得发颤的模样,心疼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想帮她顺顺气,
“有话好好说,你刚没吃早饭,这么气着对自己不好。”
他的掌心刚贴上苏苏的后背,就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软,原本还紧绷着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下一秒,苏苏的头便往旁侧歪去,眼睛紧紧闭着,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苏苏!苏苏!”费文典眼疾手快地将人稳稳抱住,瞬间慌了神,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抬眼看向宁学祥,眼底的担忧瞬间被怒火取代,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了:
“都是你!若不是你这般荒唐,苏苏怎么会气晕过去!她要是有半点差池,我绝不饶你!”
宁学祥原本还带着几分不服气的脸,在看见苏苏晕倒的那一刻,瞬间没了血色。
他慌忙凑过来,伸手想碰又不敢碰,声音里满是慌乱:
“苏苏?苏苏怎么了?这、这可怎么办?要不,要不赶紧请大夫来?”
他看着费文典眼里的怒火,再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终于意识到自己办了糊涂事,懊恼地直跺脚:
“都怪我,都怪我……”
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药箱磕碰的声响——费文典派去请大夫的小厮,总算把镇上的老大夫给接来了。
大夫刚踏进里屋,费文典就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声音里满是急切:
“大夫!您快看看,我的妻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过去了!”
他侧身让出位置,眼神紧紧黏在床榻上的苏苏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宁学祥也凑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手在身侧攥了又攥,语气里满是懊悔与担忧:
“大夫,您快给我闺女瞧瞧,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老大夫没急着应声,先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指搭在苏苏的手腕上,眼睛微闭着凝神诊脉。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费文典和宁学祥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老大夫缓缓收回手,脸上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位不必担忧。”老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看向费文典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
“老朽在这先道一声恭喜了——费夫人这不是病,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费文典猛地愣住,像是没听清一般,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等反应过来“有喜”是什么意思,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握住苏苏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您是说,苏苏怀了我的孩子?”
“正是。”老大夫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看脉象,胎相还算稳,只是夫人先前定是动了大怒,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
费文典的心刚放下一半,又提了起来,连忙追问道:
“那苏苏的身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会不会影响到孩子?后续需要注意些什么?”
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眼底的担忧丝毫未减——比起喜悦,他更怕苏苏和孩子受委屈。
“放心,并无大碍。”老大夫摆了摆手,语气笃定,
“她就是气血有些虚,再加上动了气,等醒了之后好好睡一觉,吃点清淡滋补的东西,养几日就缓过来了。”
他顿了顿,特意看向费文典,郑重地叮嘱,
“关键是后续要多加照看,切不可再让夫人动气了,情绪起伏太大,对她和腹中胎儿都不好。”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着!”费文典重重地点头,语气里满是郑重,
“以后家里的事我都不让她操心,定让她安安稳稳的养胎。”
说罢,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宁学祥,眼神里带着几分提醒——方才苏苏晕倒,皆是因宁学祥而起。
宁学祥被他看得一缩脖子,连忙上前一步,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委屈又格外认真:
“大夫,我、我也保证,以后再也不给苏苏气受了。”
他说着,还伸手轻轻碰了碰苏苏的衣角,生怕惊扰到她,眼底满是愧疚,
“都怪我糊涂,差点害了我闺女和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