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圣骁没有一点把握,他想阻止争端最好就是用“辕门射戟”一样的方式,只要展现出足够的强大,自然能让双方好好坐下来说话。可是他在这里并不具备一箭射辕门那般修为,即便这些年功力有很大长进,也自然超不过刘长青的修为,而另一边的路启辰气息虽逊色几分,却也不是他目前能比过的。
倒是蒋辛彬和尹翠风给他的感觉都能有一战之力。
眼下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明明都在就事论事,却犹如阴阳水火两不相融,针尖麦芒般毫不让步。
侯圣骁出身神昱理应向着刘长青,可若真的那样不免偏袒之嫌,争论是为了说理,不到没法交流的地步最好不要站队。
眼下最好的突破口是当铺店员身上,既然这个当铺是簕殄的产业,曾经还是三护法钟离逸尘的产业,那自从三护法死后,这里究竟是谁在继续运营?
“他是簕殄内部的人吗?”侯圣骁指指给蒋辛彬倒水的伙计,他总不能把那人袖子扯开看看肩膀上有没有双龙相扑的印记吧。
“他不是,掌柜是。”刘长青说。
“东家呢?”
“东家就是钟离逸尘。”
侯圣骁点点头,看到蹲着那伙人里最像掌柜的人,暗中探查了他的气息,察觉出这个人并没有修炼任何功力的迹象。没有修炼内功,簕殄自然瞧不上没有权利只有价值普通人,这个人就不会是被逼迫加入的簕殄,应该就是由三护法予以好处,再从他这里施行簕殄的方案为簕殄获取更多的利益。
赚的都是些丧良心的缺德钱。
“这家当铺配合其他簕殄生意操控物价上涨,引诱无辜百姓低价抵押自身财产换取粮食充饥,变卖换得的是粮,还的本息则是钱。从一开始只拿到不到约定四成粮食,等到了交付剩余粮食时再突然回调粮价,使百姓手中粮食价值一落千丈。得到的粮难以维持多天生计,也没有资产抵押变卖,最终只有饿死街头。”刘长青说,“还有很多人在变卖抵押时仍然不够得以生计的粮,因此被迫在这里借了贷,可这里的利息就是一家人这辈子都还不上的数目。”
“当物易粮,再以银价收取利息,这就不是当铺的做法,如此简单的骗术能上当的本就是心怀侥幸,活该受骗。”尹翠风对他说的话并不满意,“况且当铺理应只管抵押放贷,哪能谋划这么繁琐的流程?其中物价的涨跌也非一个小小当铺就能掌控,你认为被蒙骗的都是无辜人,只不过是一群投机取巧的失败者罢了。”
“你在模糊矛盾,这是簕殄为了敛财精心设计的圈套,怎会是受害者的罪责?若是这类事情落到你们或者你们亲人头上,你们还能不管不顾、置身事外吗?你们还能如此安然在这里说风凉话吗?善若不失恶则不长,当恶人在施恶,每一个冷眼旁观的都是帮凶。”刘长青拍着自己胸膛义愤填膺。
“无论如何,你要拆了这铺子,无异于私设衙门滥用私刑,就是破坏秩序法理。如果都凭个人的主观臆断判断黑白是非,那不知将会带来多少冤假错案。”路启辰以法理规则为缘由毫不让步,坚持他们的原则。
“你说!”蒋辛彬喝完了水,指着侯圣骁就要他参与其中,“你觉得谁说的是对的。”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躲都躲不掉,终究还是把看热闹的人卷进来了。
侯圣骁看向刘长青,刘长青一口恶气还没消,和水魔刀宗的各人同样激动。他眼神向下一瞥,左手下垂着翻过手心,拇指按在小指指节位置。
这是神昱的手语,刘长青通过他眼神一瞥注意到了那个手势。
这个手语意思只有一个字:稳。就是稳,让刘长青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先稳住。
“刘叔所言非虚,借簕殄之势牟取暴利一定会害人不浅,但要说这里作为簕殄的爪牙就要拆人家铺子……”侯圣骁摇摇头说,“确实不妥。”
道理没问题,只是霍心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以为侯圣骁要站同样神昱出身的刘长青立场。她看刘长青的反应还算冷静,虽然眼神锐利,却没有要发作的意思。
“你看。”蒋辛彬如逢知己,猛拍大腿指着侯圣骁,又看向刘长青要他听听如何同门出身却不统一战线。
“说下去。”路启辰没有他那么激动那么幸灾乐祸,他不认为侯圣骁的观点就这样说完了。
“武林要制裁一个恶人或罪人,需要两宫和许多门派在了解具体情况后商议决定的,若仅凭仗义之勇决断人的生死,秩序一定会被破坏,人人可随意杀人,从而导致人人自危。拔除簕殄遗留势力也是同样道理,这种事不可擅下决策,着急不得。”侯圣骁几乎是把水魔刀宗各人的又说了一遍,既不嚷也不吵,平平静静讲着他们所说的道理。
“你看看你看看!”蒋辛彬越听越兴奋。
“遵循律法自然没有问题,但既然这里是簕殄遗留害人势力,我们当然也不能不管。”侯圣骁走到蒋辛彬身前,“只是处理起来不能极端。”
“没错。”蒋辛彬说。
“那么容晚辈请教一下,既然簕殄的遗留要解决,阁下打算如何处理?”侯圣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坐实罪名,移交到衙门……”蒋辛彬说话时没有发现问题,刚说完就感觉不对劲了。
他想起来这里的衙门官府已全在簕殄的势力渗透下尸位素餐,如果像以往一样移交衙门,那这店掌柜就不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侯圣骁当然也知道,六护法能直接派官兵围山,说明这里的官府衙门已经烂透了。
尹翠风不屑的哼了一声,冷笑道:“好啊,看着好像是帮我们说话,其实你在设我们的埋伏。”
“不敢不敢,”侯圣骁对她也行了一礼,“大家刚刚意见不一发生争吵,因此都有些偏激。在下还是希望大家以和为贵,莫伤了和气。”
“说漂亮话没用,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蒋辛彬已经冷静下来了。
效果不错,现在两边人都缓和下来不吵架了,能好好说话就迈开了劝解最难的一步。不过侯圣骁还不打算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法。正所谓旁观者清,侯圣骁在两拨人吵架之外深入一想,马上想到了处于局势外更广的方面。
“这里掌柜虽然关系到簕殄,这件事却不是寻常的武林纷争。有江湖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我们就不能简单对这个人这个铺子进行裁决,否则在普通人眼里江湖人都成了不分好歹的恶人。但是我认为也绝不能放任不管,看到作恶可以获益还不用付出代价,就会有更多人铤而走险。其实最好还是没有直接插手进来,这里的掌柜只是耳目,地位不对等参与进来难免会落人闲话。”侯圣骁说。
“你不想管?”路启辰问道。
“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那还是要管的。”侯圣骁耸耸肩,“我想倒是不用非此即彼,可以想个折中的办法顾全大局,这样刘叔不用拆铺子,水魔宗各位也不会有袒护簕殄之嫌。”
蒋辛彬猛地站起来,指着侯圣骁说:“小子,说什么呢?”
尹翠风也说:“我们自身坐得正行得端,不是你能偷换概念的。”
刘长青轻轻摇头,他只认为水魔刀宗都不能够称得上“身正不怕影子斜”,顶多是身正而庙斜。
“江湖人自然知道几位乃至水魔宗都是侠义之士,可是大多数普通人都只看表象,若是被他们误解传出去,各位总不能堵他们的嘴吧?”侯圣骁说,“几位虽然遵循法理规矩,在不明真相的人心里却与惩恶扬善相悖,那么即使自己问心无愧,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成见。”
他看出来路启辰的神情表现出自己内心坚定,但是蒋辛彬和尹翠风都动摇了。决心不一致,刘长青也不能自己做主。
“那我接着说?”侯圣骁看看刘长青和路启辰,看到两人都点了头,继续说:“大家都陷入了非黑即白的死胡同里了,要是当成评判这个掌柜,那么他只有死和不死两种结果吗?”
蹲在地上的掌柜想说话,却看到所有人都来者不善,没敢提出半个不字。
“确实不是非死即免罪,江湖拼杀久了,我们疏忽了很多选择。”刘长青说。
“我认为首先处理好掌柜,再商议当铺的解决方式。既然水魔宗各位曾经处理的方式实现不了,交给神昱的话几位怕是也不放心,我们还有一个江湖组织可以对簕殄耳目进行判决。”侯圣骁说道,“九宫飞星。”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把事情看的太理想化了。”尹翠风冷笑着说,“你所谓的顾全大局,那只是你没有把我们放在大局里。”
侯圣骁几句话把话题控制在了自己的节奏上,继续听他说下去,要是没人插嘴,再察觉到有不对劲道理也讲回不来了。于是尹翠风不乐意了,她不想跟侯圣骁的设想走,即使没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部分,她也要把主动权夺回来。
“你没完了是不是?”霍心云忍不住了,松开侯圣骁的手臂走到尹翠风跟前,说:“讲道理你就不听,要解决方法你又不满意,你一直觉得我们没资格,说白了就是想打一架是不是?”
侯圣骁往前凑过来,霍心云头也不回抬手拦他,继续说:“那好啊,既然谁拳头硬谁有理,那咱俩来过过招,如何?”
尹翠风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她的高傲劲:“你赢不了我。”
“试试!刀剑无眼,咱就别动刀子了,你我就靠拳脚功夫来决一胜负。”霍心云语气发着狠。
尹翠风连同蒋辛彬和路启辰都沉默了,都一种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在犹豫着,侯圣骁猜测他们都是巨剑用久了,拳脚功夫反倒生疏了许多,霍心云一提出来,尹翠风马上就没了把握。
“我身上的伤还没好,而且今天还来了葵水,怎么样,不算欺负你吧?”霍心云慢慢挽起袖子,已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尹翠风莫名低头看了她腰腹一眼,又盯着她的脸色瞧着,总算说:“好,若是我赢了,你可别怪我下手重。”
霍心云深吸一口气,将圣控力转化成金光覆映在体内,虚步矮身两手一前一后一低一高,以五行龙折身起桩。尹翠风卸下巨剑丢到桌上,脱掉大袍弯腰扑出去,前脚落后脚踏,接近霍心云后以弓步双贯拳攻出。霍心云后撤半步左右拍防,刚一接触就发现力量上比不过尹翠风,迅速侧身变线曲肘架挡。尹翠风甩臂摆拳猛攻,又连续几拳全是冲着霍心云脑袋去的。霍心云架臂挡住攻击,趁机金丝缠腕擒住她手臂,顶膝击腹又顺势正蹬将她踢开,一掌朝前迅速调整自己的呼吸。
伤势和虚弱还是影响了她的搏斗,尹翠风三拳打来就击碎了护身的金光。霍心云粗略喘了口气,以掌代刀横掖式又将金光重新叠映在身上。尹翠风稳住身形,双臂挥满以长拳再次攻来,水魔刀宗都修习重剑。尹翠风的拳也一样刚猛强悍,霍心云双手交叉架挡,只一击护身的金光就再次被打散。尹翠风一招横拳一脚扫堂腿,霍心云扣步游身周旋,上行平穿掌左右出招,一掌自腰间打出,击中尹翠风腰间将她震开两步。
霍心云深吸口气捏拳蓄力,尹翠风以拳砸掌集中力气,两人同时进步闯拳对冲。尹翠风被打退三四步远单膝跪地,霍心云直接被震飞出去侧身摔倒,接连咳嗽了两声。
霍心云紧皱眉头抬眼看向尹翠风,马上起身单撑掌出招,尹翠风双手后撑稳住功力,双拳如猛虎同时打出。霍心云力量比不过尹翠风,危急关头她单撑掌转势交叉双撑掌阻住双拳,又擒腕攀颈解除了重拳力道。尹翠风拳攻不到便抽桥拨臂,连打一劈拳跳步踢腿,将劲力通过霍心云防御的臂肘打在她体内,又连续通过跳步换腿横踢。
没有圣控力形成金光护身霍心云硬接了好几招,总算趁她顺势崩拳时以缴械手法缠住她手腕扯住衣袖擒臂抛摔,不给她反应机会马上又扯着她头发并锁腕抛摔,接着侧翻借力过肩摔打出三连投技。
尹翠风受了三次摔脸色也变得非常差,迅速乌龙绞柱起身。霍心云撤手躲过绞柱,拧臂腕锁制住她的弓步冲拳,一手顺势托肘错骨,但收住部分力将卸臂卸了一半。尹翠风吃痛,抬腿膝顶还未打出,霍心云双手已经撤回起势,双掌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打在她胸口。
尹翠风还想搏一把胜算出腿扫踢,霍心云则不慌不忙旋身避过,并趁她单脚支撑之际探出脚勾在她脚腕上,一手擒臂一手攀在她的后颈,三个位置同时发力。尹翠风的重心全部丢失,直直面向地面“拍”一般摔下去,刚被双掌击中的胸部再次遭到重创,痛的她双臂搂着胸口侧躺在地上倒吸凉气。
看着尹翠风痛的在地上呲牙咧嘴,侯圣骁和刘长青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刘长青好歹活了三十多年,不像是没见过女人打架的样子,不过这种打法像是头一次见,杀颈刺喉的毒招经常见,拽头发扯衣服的抛摔就很少。如果她们两个都是男人这打法倒是没什么特别,现在尹翠风躺在地上双臂抱胸痛苦不堪,让刘长青不禁想到“有伤风化”这个词。
一定很疼吧,侯圣骁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