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位于后宫与前殿之间。
殿门紧闭,门外站着十几个身穿铠甲的侍卫,个个手持长矛,神色警惕。
轿子在殿门外稳稳停下。
萧承煜先扶着晏临楼下轿,晏临楼的脚刚触到地面,一阵眩晕便猛地袭来,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晃了晃,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慢点,别急。”萧承煜连忙攥紧他的胳膊,掌心的力量稳稳托住他的身体,语气里满是担忧。
“无妨。”晏临楼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掌心,借着痛感驱散眩晕。
守门的侍卫见有人靠近,立刻横枪拦住,声音冷硬如铁:“止步!此处乃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萧承煜正要上前交涉,晏临楼却抬手制止了他。
“放肆!”他冷声喝道,声音虽因身体虚弱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气势十足,“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本世子是谁!”
侍卫们被这声喝斥惊得一怔,连忙抬头细看。
借着正午的日光,他们终于看清了晏临楼的面容,顿时脸色大变。
这可是如今掌控京师的燕王之子,燕王世子!
“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请世子恕罪!”侍卫们慌忙躬身行礼,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大气都不敢喘。
“起来吧。”晏临楼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本世子要进去带一个人出来,立刻打开殿门,不得延误!”
“这……”为首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世子,此事关系重大,属下们需要……”
“需要什么?”晏临楼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那侍卫,“需要请示吗?如今京师是谁在掌控,你们难道不清楚?”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还想继续效忠已经战死的安王,谋逆作乱?”
这话说得极重,像一块巨石砸在侍卫们心上。
如今燕王势大,安王早已成了叛臣,谁敢再提“效忠安王”,无疑是自寻死路。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开门!”
为首的侍卫连忙摸出腰间的钥匙,手忙脚乱地去开殿门上的沉重铁锁,指尖都在发抖。
萧承煜目光看向殿内。
“咔嚓——”一声脆响,沉重的铁锁终于被打开。
侍卫们合力推开厚重的殿门,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宫苑里格外突兀。
一股混杂着药材味、霉味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皱眉。
晏临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萧承煜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阿宛在这种地方待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两人并肩走进殿内。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二十几个大夫被关在这里,有男有女,老少皆有。
他们大多神色疲惫,衣衫不整,有的甚至受了伤,面色蜡黄,一看就受过不少苛待。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警惕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戒备的光芒。
这些天,他们见惯了侍卫的粗暴对待,早已对突然闯入的人心生恐惧与防备,生怕又是来拉他们去砍头的。
萧承煜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心脏怦怦直跳。
终于,他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宛舒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药箱。
她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随意挽起,衣裙虽然沾了些灰尘,却还算整洁,不见丝毫狼狈。
在她身边,坐着一个身穿素色道袍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出尘的气质,即使身处困境,也依旧平静淡然。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神色都很平静,与周围的焦虑不安格格不入。
听到动静,赵宛舒抬起头,目光警惕地看向门口。
当看到萧承煜的身影时,她的眼神微微一动,随即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
“阿煜。”
萧承煜快步走过去,仔细打量着她,见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阿宛,你没事吧?我来接你了。”
“嗯,我挺好的。”赵宛舒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平安,夜点了点头,目光随即扫过萧承煜身后的晏临楼,眉头微微一挑,语气里瞬间带上了几分熟悉的讥讽。
“哟,这不是晏世子吗?你这脸色白的……怎么,这是受伤了?”
晏临楼听到这熟悉的讥讽语气,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气恼:“管你什么事!哼,我还以为你进宫那么久,也跟午门那些人一样了……没想到,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赵宛舒冷笑一声,“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啊,好得很呢!”
萧承煜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阿宛。”萧承煜适时打断他们,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外面……情况有些复杂。”
赵宛舒听到这话,微微一顿:“外面怎么了?”
“京师已经被燕王占领了。”萧承煜简短地说道,“安王战死,誉王被囚。如今燕王掌控大局,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赵宛舒和初云道姑闻言,同时愣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什么?”初云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你说什么?安王战死了?”
“是。”萧承煜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这几天京师发生了很多事。我们被关在这里,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
赵宛舒深吸一口气,“难怪前几日听到外面有厮杀声,原来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晏临楼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晏世子,你这伤……是在这次政变中受的?”
“嗯。”晏临楼淡淡道,没有多说细节。
赵宛舒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道姑,语气瞬间柔和了几分:“初云,我要走了。”
初云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平静淡然:“恭喜你,能出去是好事。”
“你也一起走。”赵宛舒突然说道。
“什么?”初云一愣,显然没料到赵宛舒会这么说,眼中满是惊讶。
“我说,你跟我一起走。”
赵宛舒转头看向晏临楼,眼神认真,“世子,我要带初云一起走。”
晏临楼看了看初云道姑,又看了看赵宛舒,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几分为难:“我此次来,只能放你一个人出去,这里情况特殊……”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平静的初云道姑,最终叹了口气:“算了,我替你扛着就是,但也只能放你们两人离开。其他人……我可做不来主!”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大夫,“他们的命运,要看父王如何定夺。”
毕竟这关系着先帝的问题。
赵宛舒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她自然也不好为难。
深吸一口气,她弯腰拎起地上的药箱,语气干脆:“走吧。”
初云也没有扭扭捏捏,拿起自己的东西,紧随其后地出来了。
两人走出殿内时,正午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温暖得让人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从黑暗的阴间回到了人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赵宛舒抬头看了看天空,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才重新睁开,才低声说道:“总算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承煜侧头望来,关切道。
“还好。”赵宛舒淡淡道,“能出来就好。不过……”
她的目光落在晏临楼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几分担忧:“晏世子,你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阿煜,你扶紧他,别让他倒下了。”
“好。”萧承煜连忙伸手,牢牢扶住晏临楼的胳膊,生怕他支撑不住。
晏临楼此刻确实已经快撑不住了,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滴,浸湿了鬓角的发丝,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微弱。
“赵大夫……”他虚弱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彼此彼此。”赵宛舒冷哼一声,却从药箱里迅速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到晏临楼面前,“把这个吃了,里面是止疼的药丸,能暂时压制住你的不适。”
“回去后,我替你把脉看看。不过照你这情况,回去后,必须立刻躺下静养,至少躺够十天。”
“多谢。”晏临楼没有迟疑,直接接过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直接吞服下去。
“不必谢我。”赵宛舒转过身,语气平淡,“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罢了。你救初云姑娘一次,我帮你一次,我们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好,扯平了。”晏临楼虚弱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轻松。
萧承煜看着两人这副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心中暗暗好笑。
轿子缓缓启动,向着城外行去。
赵宛舒和初云道姑走在轿子旁边,步伐平稳。
萧承煜则护在轿子另一侧。
“赵姑娘。”初云道姑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多谢你。愿意带我一起走。”
“谢什么?”赵宛舒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你我相识这么久,这点小事算什么?”
“你用晏世子欠你的人情,换了我的自由。”初云道姑认真地说道,眼神坚定,“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客套的话了。”赵宛舒笑了笑,“你要是真想谢我,以后我去你们观里吃素斋,可不许收我的钱。”
“自然。”初云道姑点了点头,“我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两人沉默了片刻,初云突然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轻声问道:“赵姑娘,你说……京师变天了,接下来会怎么样?还会有战乱吗?”
“不知道。”赵宛舒一愣,轻轻摇头,“不过,既然燕王已经平定京师的叛乱,那么想必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的。”
“希望如此。”初云抬头看着天空,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脸颊,她低声说道。
轿子把晏临楼送回了宫殿,萧承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赵宛舒身边,“阿宛,我先送你回家。你这么久没回去,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赵宛舒也很是想念家里人,但想到晏临楼,她也很是不放心,“先把世子安顿好吧!我这也不着急。”
萧承煜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此时,侍卫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晏临楼,将他轻放在床上躺好。
赵宛舒放下手中的药箱,快步走到床边,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指尖轻轻按在脉搏处。
“你干什么……”晏临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给你诊脉。”赵宛舒眉头紧紧锁着,眼神专注地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片刻后,她才缓缓松开手,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亏损得厉害。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折腾自己的?刚从鬼门关回来,理当好好养着才是。”
“这不是阿煜求着我出去救你么?”晏临楼声音虚弱,理直气壮。
“……”赵宛舒一噎,“……你这伤势,后面别下床了。大夫给你开药了吗?”
“御医他们给看过了,开了点药。”萧承煜回道。
说着,他把旁边摆放着的药瓶递了过来。
赵宛舒倒是没查看,毕竟御医开方子的能耐肯定是有的,而且燕王如今掌管了整个朝廷,谁敢不好好巴结燕王世子呢。
不过药材再好,药效还是主要。
她倒是能提纯药,但此刻倒也不好说,她看了看晏临楼脖颈处的伤道:“若是世子后面有需要,可尽管使人来寻我。对了,我那有几瓶祛疤的好药,回头我送来给世子。”
晏临楼哼哼唧唧两声,“……哦,谢谢了。”
他自然知道,赵宛舒手里的药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