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歌这边人心惶惶,萧府内亦是人心惶惶。
老太爷突然昏倒,宫里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就是查不到病因。全府上下全都心急如焚,巴巴地等在清风堂外,惶惶不知所措。
一贯没心没肺的萧璧都苦着一张脸,蹲在清风堂外面的廊下,巴巴地看着阴沉着脸的萧霁。
“兄长,咱们能从外面请大夫回来吗?这些宫中的庸医一贯都是囫囵着治,不敢说病因,也不敢用重药,这样拖下去,祖父何时才能清醒过来呀?”
萧霁垂眸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吹着冷风,对于他的话如若未闻,反倒是出来的御医们脸集体黑了。
“小郎君,不是我等不敢要说病因,不敢用重药,关键萧公昏迷的病因十分蹊跷,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做了美梦。
若是不知道萧公昏迷的原因,根本无从用药。不如小郎君查一下府中上下,看能不能问出一二来?”
萧璧“蹭”的一下就蹦了起来,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府中有人下药毒害祖父,老东西,你是活腻了吗?”
那御医被他骂的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萧茗走出来,冷冷呵斥道:“萧怀玉,祖父尚且还在昏迷,你这是要闹的全家上下不得安宁吗?”
萧茗朝着御医拱手道:“舍弟年轻气盛,忧心祖父,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那御医哪里敢受萧茗的礼,连忙说道:“萧将军言重了,萧公昏迷,我等亦是心急如焚,只是萧公年岁已高,我等不敢贸然用药,陛下还等着回话,不如萧将军派人去宫中一趟,我等继续留下来照看萧公。”
萧茗点头,今日太医院值守的五名御医全都被请到了这里来,于礼不合,说出去,只要要被人说萧公功高震主,小小昏迷之症竟然请了所有御医过去,若是此时宫中哪位贵人不舒服,找不到御医,定然又是一场风波。
萧茗深谙朝堂黑暗,说道:“祖父这边留一名御医看顾就好,还望大人回宫细细禀告萧府的情况,我也会在府中彻查所有人等。”
那御医点头,留下一人,余下的趁着夜色匆匆忙忙回宫去。
萧茗看着深浓的夜色,一字一顿沉声道:“来人,查府中上下。”
先是从清风堂查起,清风堂里都是跟了老太爷几十年的人。
老太爷贴身的老仆人:“今日老太爷休沐,晨起时和往常无异,先是在院中练了一套五禽戏,然后烹茶看卷宗,午时用的午膳也不多,老太爷每日吃食都有详细记录,并无异常之处,老太爷午睡起来,还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后来在书房内突然晕倒,余下的,二郎君,您都知晓了。”
老仆人取出老太爷今日的起居录,吃了什么膳食,一清二楚,全都是府中小厨房做的,并非吃任何外来食物。
萧茗看向屋檐下的萧霁和萧璧等人,见萧霁始终垂头站在夜色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问道:“今日祖父可有见什么外人?”
老仆人:“并无,老太爷休沐时,不喜见外客,尤其今年来更是谢绝所有访客。”
萧茗皱眉,饮食无异样,没有见外客,祖父突然晕倒,连御医都查不出来,这也太奇怪了。
萧茗:“今日府上可有人员异动?”
老仆人:“刚已经和各门房都确认过了,今日府上和往常无异,只四老爷房中的秋姨娘带着七娘子出府去城外的道观去了,搬了好几个箱笼,在府前耽搁了很长时间,旁的并无异常。”
“七娘,七娘去道观了?难怪我没看到她。”萧璧陡然叫道。
一边的萧霁听到她的名字,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浓如鸦羽的睫毛垂下,轻哼了一声。
萧茗敏锐地捕捉到萧霁的异常,问道:“兄长,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霁冷淡说道:“长歌和我闹脾气,这才搬到了城外道观想清净几日,她和祖父的事情无关。既然御医查不出病因,不如请江湖郎中来,万一是这群狗东西明明查出来了,却不敢言说呢?”
萧茗目光锐利地看向唯一留下的史御医。史御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惴惴不安地擦了擦汗,辩解道:“竖子好生无礼,我等是真的查验不出,萧将军尽管请江湖郎中来。”
这萧家的庶长孙怎的感觉比嫡子还要嚣张?说话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比萧家的混世魔王还要气人。
史御医哪里知晓萧霁此刻心情恶劣到极致,没提刀砍人都算是好的了。
“不用请江湖郎中,我们府上就有一个大夫,还是药谷的大夫。”萧璧暴躁地叫道,“你们无用,不代表所有的郎中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史御医:“……”
真是气人,气死人了!萧家这些年轻郎君真是狂到没边了。可恨他是真的没查出来病因,不然定然要将药箱砸在这纨绔的脸上。
萧茗派人去请碧霄过来。
说话间,人就到了。
清风堂内只留下寥寥数人,除了二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女眷都焦急地等在外面。
萧璧拽着萧霁进了清风堂内室。
内室里,老太爷毫无知觉地昏睡着,面容安详,不见一丝痛苦,脸上还洋溢着一丝笑容,仿佛梦见了什么美妙的事情。
碧霄上前诊脉,查看了一下老太爷的眼睛和舌苔,然后皱眉在老太爷身上闻了闻,诧异道:“老太爷平日里用香吗?”
老仆人上前,飞快说道:“老太爷从不用香,书房内也不熏香,唯有墨香。”
萧茗急道:“先生可是看出有什么问题?”
碧霄点头,郑重道:“老太爷脉象正常,确实不像是中毒,像是熟睡,但是睡的这般昏沉,面带笑容,还身带奇香,应当是中了秘药。”
“秘药?”史御医和萧璧异口同声地叫道,“什么秘药?”
碧霄却没有言明,而是在书房内四处寻找着。
众人见状屏住呼吸,见他从老太爷的床榻一直找到了书房的书桌上,终于闻到了一股奇香,问道:“这里是何物?”
老仆人连忙说道:“里面都是老太爷的心爱之物,都是一些笔墨纸砚,还有之前大公子送给老太爷的一小根凤凰木。”
“凤凰木?”史御医失声叫道,听着心惊肉跳起来,想起二月前,除夕夜宴上闹的腥风血雨的那一小截木头,不仅废掉了一个皇子,还牵连了多少人?他们太医院就被砍了好几个脑袋,不然也轮不到他上位。
怎么萧公这里也有这一小块凤凰木?
萧茗脸色陡然沉下来,看了一眼跟了祖父几十年的老仆人,却见碧霄已经找到了装凤凰木的匣子,打开一闻,顿时屋内众人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奇香。
“确实是此物。”碧霄沉声说道,“没有想到时隔百年,竟然真的能见到这等秘药。”
萧璧叫道:“先生你快说,这凤凰木有何不妥?这奇香我们闻了为何没事?祖父得到这凤凰木已经快有2个月了,要出事不应该早就出事了吗?为何要等到今日?”
碧霄:“三郎君莫急,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小截凤凰木上浸泡的确实是漠北秘药,萧公年迈,若是长时间把玩这凤凰木,闻到这奇香,时间久了就会致幻,陷入幻境,悄无声息地死在美梦中。此药便叫梦杀。”
萧璧话音未落,那边萧茗已经一拳狠狠砸在萧霁脸上,怒道:“萧济安,这小块凤凰木是你除夕之夜献给祖父的,你居心何在?”
萧茗这一拳打的有十分力度,萧霁没有躲闪,被打的嘴唇破裂,俊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萧霁,二老爷、四老爷纷纷发难。
二老爷怒道:“萧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老爷:“当日你带这一截凤凰木回来,要献给父亲我便觉得奇怪,这等奇物你是如何得到的,又怎么会献给父亲,直到后来宫里因为这一凤凰木出事,我更觉得不妥,只是父亲不听我言,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萧宣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没说话,也没有吱声。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吗?二哥打萧霁更多是为了私怨,萧霁蛰伏这么多年,若是真的想害祖父还用等的到今日?
不过他觉得萧霁被打的不冤,他早就想揍他了。
萧璧见父亲和四叔咄咄逼人的模样,急着挡在萧霁跟前,说道:“父亲,你怎么也跟着四叔胡闹,兄长是不会害祖父的。兄长,你说句话啊。”
萧璧急的跺脚,偏偏萧霁只是冷笑着不言语。
萧璧恨不能吐血三升,他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以他对萧霁的了解,萧霁杀人从来是不屑用毒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的,他向来都是杀人不见血,阴谋阳谋用起来,别说父亲了,他们萧府全部人加起来都不敌他一个脑子。
四老爷痛心疾首道:“二哥,你看看你这个不孝子,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维护包藏祸心的人,你怎的生了如此是非不分的儿子?”
二老爷羞的脸通红,气的要拿鞭子来抽萧怀玉,清风堂内眼见就要闹成一团。
萧霁忽而冷笑了一声,冷冷说道:“史御医可查验清楚了,这块凤凰木和三皇子私藏的那块凤凰木是否一模一样?”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史御医,只见他在角落里拿着那块凤凰木细细查验,闻言险些摔了手中的木匣子。
史御医慌道:“下官不曾见过三皇子私藏的凤凰木,大公子莫要开玩笑。”
萧霁凤眼幽深如墨:“当日太医院十二位御医都曾为三皇子诊断,也接触过那致使三皇子疯癫,在大殿上拔剑砍人的凤凰木,史御医便是其一呢。”
萧家子弟纷纷看向那史御医。
史御医内心简直是日了狗一样,后悔没有跟院正大人一起回宫复命,竟然留在了萧府,被掺和进这一桩事情里。
原以为萧公只是年迈误食了什么导致昏睡不起,谁能想到萧府竟然也有一块凤凰木,萧公还日夜把玩这块凤凰木,导致致幻不醒。
这一桩杀头的祸事就直接掉在了他的头顶上。天要亡他!
萧茗脸色一沉,眉眼威压道:“史御医,难不成你要我奏请陛下,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一并请来,辩一辩此事?”
萧璧怒斥道:“快说,不然今日休想出我萧氏的大门。”
史御医浑身一哆嗦,慌张道:“此木头确实是凤凰木,和之前三皇子私藏的那块木头一模一样,只是又不太一样。萧公的这块木头要小很多,木头内里呈金色丝线状,三皇子的那块凤凰木,木头内里却是黑色丝线状,味道也不太相同,虽然都有奇香,但是这块凤凰木闻着有甜味,三皇子的那块凤凰木带着微微的苦味。”
史御医满头大汗地说道:“一样,却又不一样。”
萧霁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去查,为何不一样。当然此事定然有陛下圣裁,史御医只需要如实禀告便是。陛下自会派监察司去查。”
史御医腿一软,到了此刻若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是天底下第一号蠢蛋了。萧公昏迷这件事情,不简单呐,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进来,监察司的大狱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史御医恨不能两眼一翻,就此晕倒。
那边萧家四老爷脸色微变,双眼锐利地看向萧霁,仿佛今日才认识这位大房庶子。他怎么会知道除夕夜宴发生的内情,知晓有十二位御医为三皇子诊脉,又查看过凤凰木?
萧霁字里行间,字字句句都将父亲昏迷一事往三皇子的事情上引,难道他的目的是再查三皇子一事?查出三皇子圈禁案背后的真相?
四老爷惊出了一身冷汗。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早就尘埃落定,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被人挖出来。
他早该想到,父亲留着那块凤凰木不妥?但是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太巧合了,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四老爷捏紧拳头,如坠冰窟,隐隐间有了不祥的预料。不会,应该不会,之前大哥一事他安然无恙,三皇子一事他应该也能安全脱身,毕竟他姓萧,他若出事,整个萧府都会出事。
萧家必会投鼠忌器!
四老爷瞬间底气又足了起来。
那厢,萧茗也琢磨出这件事情的利害之处,说道:“那就烦请史御医陈情陛下,萧公昏迷的来龙去脉,请陛下着监察司彻查。”
史御医身子踉跄,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一边的碧霄笑眯眯地扶了他一把:“恭喜大人,立了大功,若是萧公因此得救,整个萧府只怕都感念大人的大恩。”
史御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哪里是大功劳,这是不见底的深渊啊。
“下,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史御医在萧茗的威压之下,双手发抖地去写陈情的折子。
那边二老爷这才觉得事情好像不对劲,不是质问萧霁吗?怎么好端端地要陛下查三皇子的事情。
“不是,这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凤凰木是萧霁献给父亲的。”
难不成就这样简单地放过萧霁?
三老爷见他至今都没有转过弯来,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哥、二哥这些年在朝堂上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全靠父亲殚心竭虑,可见父亲这些年是多么的累!
“二哥,此事陛下自有圣裁,父亲一事会由监察司接手。我们还是在家中得消息吧。”刚归京不久的三老爷,清癯儒雅地朝着碧霄行礼道,“还望先生妙手回春,救救父亲,萧府上下感恩大德。”
碧霄连忙回礼:“萧大人无需多礼,在下定当极尽全力,救治萧公。萧公虽然中了漠北秘药,万幸吸食的药性并不多,是以昏睡不醒。
我可以施针为萧公引出体内的药性,只是老太爷毕竟年岁大了,身体未必能扛得住,所以还需要寻几位药引,先以药浴入体,徐徐图之。”
“全凭先生做主。”
那边史御医见他竟然知晓如何解这漠北秘药,正要向他请教一二,结果见萧家几位郎君如狼似虎地瞪着他,硬是将到嘴的话逼回去,双手发抖地将奏疏写完。
萧茗派亲卫送奏疏入宫,此时已然是深夜,人人疲倦不堪。
萧茗见众人折腾了大半夜,便让二叔等人先回去休息,又吩咐萧璧去跟祖母说清楚这里的事情,再派萧宣去严禁府上出入,如此安排一番,清风堂内唯剩下萧霁和他,还有看的最清醒的三叔。
萧茗甚至在想,祖父是不是早料到了这一遭,所以驱逐了父亲,将最聪明能干的三叔从外地调任回京来主持大局?
否则以他一人之力,要想支撑这个家,属实有些困难。
今日之事只是开端,明日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战场。
萧茗:“三叔,祖父这边有我和萧霁,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免得耽误明日的朝会。”
三老爷这些年一直未归家,见萧茗已经独当一面,又见长房庶子一身气势不逊色于萧茗,今日一番言论和萧茗里应外合,直接逼着御医写奏疏,逼着陛下彻查父亲和三皇子一案。
三老爷只觉得这府中的水深,朝堂的水更深。
这两个侄子只怕谋的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不知道父亲是否也参与其中。
三老爷看着躺在床榻上年迈的父亲,双眼微红,哽咽道:“茗儿,你祖父就全仰赖你了,这些年三叔不在京中,也帮不上忙。”
萧茗:“三叔回京,就是帮了大忙了。明日朝堂之上,还望三叔咬死了父亲和三皇子一事有牵连,让陛下给我们萧府一个交代。”
三叔不似父亲糊涂,也不似二叔胆小怕事,更不似四叔心机叵测,不给萧氏拖后腿,就已然是帮了大忙了。
三老爷郑重点头:“放心,此事我晓得。”
三老爷回去养精蓄锐。史御医去煎药,碧霄在为老太爷施针,清风堂内,萧茗看向一直站在窗前的萧霁,冷冷说道:“这一切可是遂了你的心愿了?”
原来他今日闹这么一出,就是想将祖父昏迷一事和那块凤凰木牵扯上关系,萧济安啊萧济安,这难道是他们萧氏欠他的吗?
祖父这般年岁都以身犯险,为他铺路。
若是有一日萧济安,辜负祖父,辜负萧氏,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萧霁俊美的面容没什么表情,因被他打了一拳,显得还有些凄惨落魄。
他抬眼看着被乌云遮去的皎月,淡漠道:“所以我受了你那一拳。”
“那是你应受的。你的野心,为何要拉着别人来为你涉险!”萧茗神情微微愤怒,声音微颤,那可是朝野上下人人敬重、清廉为公的萧公,是养育他、藏匿他十多年的祖父。
野心吗?萧霁闻言嗤笑了一声,神情寂寥,他也不知道这是野心还是什么,但是这些年来,他如同一具傀儡,一具行尸走肉,背负着数万条冤魂的重量,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他不敢停,不敢回头看,怕自己身后都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可以死,可以败,但是有些人也该万劫不复。
“萧公大义。”萧霁冷冷淡淡,没有情绪波动地吐字道。
萧茗见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想到祖父一生清名,为他谋划至此,不惜以身犯险,恨不能再打他几拳,看能不能将他打清醒一些。
奉了一个这样的主子,站了一个这样的队伍,他真的……又气又恨!
“公子。”窗外传来雪鸮压低的声音。
萧霁神色微动,哑声道:“说。”
雪鸮看了一眼萧茗,垂头低声汇报着暗卫传来的消息:“上清观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冒充四老爷身边的小厮,请娘子回府调查萧公昏迷一事,被娘子拒了。”
萧霁和萧茗脸色俱是一变。
萧霁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雪鸮头压的更低,不敢抬头:“一个时辰之前。”
当时萧公昏迷,所有人都在清风堂,事关重要,所以他没有上报。因为他知晓,在公子心中,秋娘子要更重要一些,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清风堂这边刻不容缓,需要公子主持大局,半点都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