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时间尚早，卯正三刻还没到，换成现代时间也就是六点三十多的样子，王雨燕自然还没起床，但曹正安排的那三名锦衣卫却早已到位了。
这会儿客来香甚至还没开门做买卖，这三人自然也就没什么任务可做，此刻正聚在一处，抱着两条胳膊缩在客来香旁边一条胡同口，俩人蹲着，一人歪倚着墙角，倒是像极了三个闲散懒汉。
只是，这街面上做小买卖的，又或是路过的，依旧免不了瞧向这三人，程煜刚走到客来香斜对面，也自然而然的被这仨人吸引了目光。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程煜暗忖，这仨人演技其实比昨儿的张三李四之流强多了，但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是以即便形态上没问题，却依旧是众人视野里的核心。
直奔着那三人走了过去。
很显然，当程煜毫不掩饰的走向那三人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还别说，这仨人还真是做乔装任务的一把好手，哪怕现如今程煜是他们锦衣卫总旗眼跟前的红人儿，就连原则上甚至不归费林管的经历知事都对程煜恭谨有加，换做平时他们仨肯定二话不说就腆着笑脸迎上前来了。但此刻他们也知道各自扮演的角色，是以愣是没挪窝，连目光都不跟程煜形成对视。
单冲这一点来说，他们仨也算是相当不错了，动心忍性，很是沉稳。
但根子上出了问题，这之后不管做的多好，也就都没什么意义了。
直到程煜走到三人近前，那三人才不得不低声跟程煜打了个招呼。
“程头儿，您这怎么跑到我们跟前来了？容易被看穿。”
程煜翻了翻白眼，心道你们还嫌我碍事了？
“行了，这一刻儿不要演了，跟我到旁边搞碗胡辣汤暖一暖。”
三人虽然不解，但既然程煜吩咐了，他们也就将手从袖笼里抽了出来，甩开膀子，跟着程煜走到了胡同半截处的一家早点铺子里。
各自落座之后，程煜喊了四碗胡辣汤，然后让那仨人想吃什么自己点，三人也客气的表示吃过早饭了，喝碗胡辣汤足够。
“昨儿我让张三李四跟这儿盯着目标，但他们俩显然没有你们专业，哪怕长的本就已经是歪瓜裂枣很难被看出身份，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露了破绽，所以今天才让曹头儿帮忙，找来你们兄弟三人，来帮我盯着那个目标。”
程煜先是解释了一下找他们干这活儿的由头，那仨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昨儿我们也觉得奇怪，怎么程头儿你在我们里头挑人，挑的全是歪眉斜眼的，而且业务能力在我们之中也是垫底的一帮人。今天曹头儿跟我们一讲，我们才晓得，程头儿你这是被他们的长相蒙蔽了眼睛。”
另一人接口道：“我们锦衣卫大抵分两种，一种呢，是跟军户有关的，另一种，则是家里头使钱，托人托关系进来的。”
程煜点点头：“等于你是想说，你们是军户出身，张三他们那帮人都是家里头使钱才进来的？”
目光扫了仨人各自一眼，程煜又问：“还不知道你们三位怎么称呼。”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先指了指自己，说：“我叫胡八一，他叫王凯旋……”
程煜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胡八一？王凯旋？那剩下那位难道是雪莉杨？那你们仨就是摸金校尉了啊，我直接把你们仨弄死算不算完成任务了？
“他，叫吴邪。”
喂！尼玛过分了啊，这都跨书了啊！
程煜真的是一阵阵的蛋疼，心道这权杖还挺有点儿恶趣味的，我这儿来找摸金校尉的老祖宗，你就给老子把鬼吹灯搞出来了是吧？这倒也罢了，可是你又弄出个吴邪，两本书的主角聚在一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众所周知，胡八一和王胖子其实跟摸金校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甚至于这俩开始从事盗墓这项该死的事业时，手里只有两枚得自于大金牙那个坑爹的货的假摸金符，直到龙岭下了鱼骨庙的幽灵冢之后，才从金算盘的尸体上得到了一枚摸金符。而胡八一的摸金符，直接就是雪莉杨送的。算起来，王胖子跟摸金校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胡八一和雪莉杨，一个是亲爷爷跟摸金校尉有半个师徒名分，另一个则是外公跟摸金校尉有半个师徒名分，传到他俩这儿，其实也就是捕风捉影的关系了。
至于吴邪，书里给他安排的身份是长沙老九门其一的后代，算是盗墓世家，但跟摸金校尉毫无关联，反倒是跟前几日横死在何宅的那两个土夫子系出同门。
强行按捺住心下的波澜起伏，只想着等任务结束回去肯定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个皮痒的权杖，程煜继续听胡八一絮叨。
“程头儿您不了解我们锦衣卫的出身，所以才会判断错误。”
程煜一愣，心道难不成张三李四那帮惫懒货才是军户出身？难怪明朝后期的军队跟豆腐渣似的，一个李自成都能一路杀到北京城，真要都是张三李四这帮几乎没什么业务能力的家伙，也就好理解了。
王凯旋此时开口：“使钱进锦衣卫当差的，通常就是谋个差事，他们也知道升迁无望，是以完全就是为了身上这身飞鱼服和挎着的雁翎刀。上边的头儿也都知道，因此有单独的任务绝不会派给这帮人，哪怕是被程头儿您挑中也会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诿让您放弃。这些人，就只能干些随大流的活儿，说白了就是充个人场。”
程煜皱眉，心道这王凯旋也不胖啊……
想到鬼吹灯里，王胖子其实也就是略微有些臃肿，谈不上有多胖，程煜也就放过了这个槽点。
但是，按照王凯旋这么说，花钱进锦衣卫的那帮人，只能充人场，那合着昨儿那帮货色，竟然还是真的可以被拍出去单独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张三李四的身手如何，程煜不甚了了，但只要不是上阵杀敌的工作，程煜觉得他一个人能比那十个二百五加起来都干得更好。就这样的玩意儿还是锦衣卫的正规军，那真不知道这锦衣卫在大明朝是如何能让百官闻风丧胆的了。
“昨儿程头儿您找去的那些位，也都是军户。不过呢，这军户之中，也分两大类。一类，就是昨儿那些位，祖上是军队里下来的，那些都是真正上过大战场，流过血拼过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为我大明朝的疆土起到过不可磨灭的作用的老军汉们。因为有过那些殊荣，是以朝廷始终记着他们曾经的那些功劳，于是乎子孙后代都可以在锦衣卫谋一份差事。而我们哥儿仨呢，都是少年入伍，进了军队。但现如今我大明朝边疆几无战事，顶多也就是些小股的乱民骚扰，大多数的军人也都没什么事情做，只是朝廷必须养兵而已。每年，朝廷也都会到军队里遴选一些个人能力比较突出的兵，抽调进锦衣卫。我们仨就是这样的情况。”
听完吴邪的介绍，程煜算是明白了，合着锦衣卫里其实是分三类人。
一类，是家里有钱的，把儿子塞进锦衣卫的队伍，混吃等死，只是为了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要的就是那张皮，至于俸禄什么的，根本也不放在心上，是以业务能力极差。
第二类，祖上都是对国家有过重大贡献的，是以国家不但给他们养老，还养着他们的子孙后代。这一类，恐怕不止是锦衣卫的队伍里有，很多其他的编制里，也都不乏这帮人。这些人，有一定的业务能力基础，但并不强，小事儿能干，大事儿，或者紧要的事儿，那还是别经他们的手比较好。
而第三类，才是锦衣卫真正的核心，恐怕当初朱元璋设立这支队伍的时候，也就是要的这帮人。只不过随着一代代的传承，这锦衣卫的人数已经翻了数倍乃至十数倍，机构臃肿到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但毕竟，总还是要有办事的人，是以这帮直接从军中选拔的好手，堪称军中精锐，或者直接就是特种兵队伍的人，也就成为了锦衣卫的中流砥柱。真正要办大案的时候，还是得指着这帮人。而锦衣卫的基层军官，恐怕也是以这些人为主。
程煜明白，这些人都是军中的单兵能力超强的好手，但恐怕也都是军中的刺儿头。军队要求的是整体性，对于单兵能力太突出的其实没什么需求，毕竟单兵强大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统领军队，而且像是三国演义里那种两只军队的将领出阵单独拼杀，谁输了身后的士兵就兵败如山倒的情况，根本就是导演没文化的绝对体现，没有哪场仗是这么打的，那都是在军官将领的统领指挥之下排兵布阵攻城略地的结果。像是这种业务能力出众但并不服管的军汉，朱元璋真的是给他们找到了一条更好的路，那就是成为锦衣卫，充分的发挥他们个人能力突出的优势，同时，又用更为强大的武力压制着他们，让他们不管多么的刺儿头，也都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的命令。
于是，程煜笑道：“只怕你们仨在军队里的时候，也都是那种上级见了头疼的想绕道走的刺儿头吧？”
三人一愣，随即赧然的笑了起来。
“程头儿您是懂我们这帮人的。”
老板端着胡辣汤摆上了桌，程煜招呼他们喝两口热乎的。
“你们的能力我刚才就发现了，和昨天那十个家伙的确不是一个层次的，今儿曹头儿安排你们仨来帮我盯着那个人，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你们肯定能把人盯死同时又不会被对方发现。”
仨人一边出溜出溜的喝着滚烫的胡辣汤，一边嘿嘿的笑着，笑声中，几乎全都是对程煜这些赞美毫不谦虚的全盘接受。
“但是你们不觉得刚才你们其实也有做的不对劲的地方么？”
三人一愣，齐刷刷的放下蓝边碗，满脸不服气的看着程煜。
“你们仨窝在胡同口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来往的街坊，以及那些摆摊做小买卖的商贩，手里不管忙着什么，却都会不约而同的时不时看你们两眼？”
三人对视一番，点了点头。
王凯旋说：“这倒是，我们仨也都发现了，按说我们应该做的没问题啊，街面上的闲汉就是我们那副德行，可总也有人时不时的就瞄我们一眼，搞得我有时候都想上去踹他们两脚，让他们专心做自己的事，不要东张西望了。”
程煜重重的一点头，说：“幸亏你们没这么做，要是你们这么干了，那么你们在这些人的眼里，就算是彻底暴露了，那么我也只能把你们曹头儿从床上拎出来，让他再帮我找几个生面孔了。”
“那我们自然是不会做的，只是心里头想一想而已。程头儿您既然说起这件事，那您肯定知道原因何在吧？”
面对胡八一的提问，程煜再度点了点头，说：“自然是知道的，这也是我想提醒你们的。虽然你们的表演堪称毫无破绽，任谁一看，你们就是游手好闲的三个懒汉，但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时间不对。”
三人微愣，程煜继续说：“如果是临近午时，又或者干脆是午饭之后，你们这副德行出现在胡同口，窝在那儿晒晒太阳，手里要是再能多出两把路过炒货店时顺手摸的两把瓜子，那就更加惟妙惟肖了。可现在是什么时辰？刚刚卯正三刻，而你们出现在那里的时间，则是卯正一刻附近。请问，哪家的闲汉起的这么早？他们是要上街面上进点儿懒货还是怎么着？”
一番话，三人顿时明白了，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样子。
胡八一恼恨的一拍大腿：“哎呀，还真是忽略了这一点，对呀，谁家闲汉能起这么早？起晚点儿，至少能省一顿早饭钱。”
“程头儿，是我们疏忽了，多亏了您过来发现了这一点。”王凯旋和吴邪很是服气的冲程煜拱了拱拳。
“那一会儿咱们出去就各自散开，找些绝不会被人看见的角落先猫起来，等目标出现之后，再到街面上溜达。”
程煜喝了一大口已经不再烫嘴的胡辣汤，汤里的一块牛肉滑进口中，软糯却有嚼劲。
“我过来，是还有一件事要跟三位商量商量，得委屈你们其中一位给我帮个忙。”
三人赶忙同时摆手，异口同声说：“程头儿有事尽管吩咐，这本就是曹头儿今天交待给我们的差事，谈不上帮不帮忙。”
于是乎，程煜又把对胡班头和曹正说过的计划，跟这三人也都说了一遍。
“程头儿，事儿是没问题，但就这么暴露一个人，没必要吧？我倒是觉得，您让昨儿那帮家伙里，随便来个人扮演这个要暴露的角色不就得了？咱们哥仨还能继续帮您盯着目标。”吴邪是比较有质疑精神的，这家伙，搁锦衣卫了还这么能质疑，真不知道他当初在军队里的时候，他上边那些百户千户都统什么的，是不是能被他气出个好歹来。
“张三李四他们干不了这活儿，其实昨天当我知道他们几乎是一开始就暴露了之后，我就意识到他们必须撤了。”
胡八一比较沉稳，他望向程煜，没吭声，但眼神里分明是在问，怎么说？
“他们暴露的太轻易，只会让目标那种老江湖认为他们是弃子，而真正盯梢她的人还藏在暗处。昨日，只怕我那妹子已经四下寻找暗桩了，虽然一无所获，但却让她已经彻底生了疑，尤其是我回去之后，她跟我大哥都已经从我家搬了出去，回到我大哥家里住。所以，你们藏的越好，反倒会让我那妹子越发不敢有所行动，那么这盯梢也就毫无意义了。因此，我需要你们仨也出点儿问题，因此安排了这么一出。在出事之后，这个人藏的越好，当他因为那个方家的小杆子暴露了之后，我那妹子就越会相信你就是那个暗桩，是以她会认为只要避开你，那么她就可以继续自己的行动了。”
王凯旋皱着眉头，说：“可是，程头儿，这么一层层的纠结下去，那就没个结束的时候了。昨儿是张三和李四，被发现了，于是目标认为还有暗桩。今儿我们仨不管谁吧，被一个豆腐坊的臭小子搞得暴露了行藏，这难道不会让人觉得除了这个暗桩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即便是再暴露一个，那还有可能会有第三个呢？”
“所以就只能点到为止，到底还有没有第二个暗桩，那就让我那妹子自个儿琢磨去。提防一定会更提防，但必须让她认为有一个暗桩是彻底被暴露了的，这会给她的心理上带来一些安全地带。可若是暗桩一个都没被她发现，那么她就绝无行动的可能了。我必须知道她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以针对这起案子。”
程煜解释的算是比较清楚了，这仨人其实一直都有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这桩命案是在孙守义和王雨燕来到塔城之前发生的，为什么程煜会如此纠结王雨燕做了些什么呢？她跟这起命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他们不敢问，因为曹正特意交待了，让他们多做事少提问。
而程煜，关于这件事的安排，也还有些步骤并未对他们讲明，那些步骤，是打消王雨燕疑虑更有效的手段。而那些，就没必要让这仨人了解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