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程青松显得格外的兴奋,像个孩子一样,虽然嘴里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却忍不住的往厨房的方向瞄,因为程煜让厨房切了点儿姜丝,把挖出来的黄酒加热之后再给程青松喝。
酒端上来之后,程煜给程青松倒了一杯,大约三两的样子,程青松急不可耐的就想去端杯子喝,程煜拦住了他,让他稍微等一会儿,这会儿怕酒太烫。
给自己也倒了杯酒,程煜闻了闻酒香,加热过后的黄酒有一股独有的焦糖香气,更是迷人,哪怕是程煜也觉得颇有些食欲。
“吴伯,麻烦你去把后院那两位请过来吧,之后几天他们都要在咱们家忙活,今天就跟咱们一起吃,明天还会有些工人过来,你让家里给那些工人也都准备一下中饭和晚饭。”
吴伯去后院请来了姚大宏和姚忍毅,但是这父子二人很是局促,根本不敢跟程煜和程青松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这酒就是你们刚才从桂花树下挖出来的,刚好你们也来尝尝,接下去几天要辛苦二位了。”
程青松也招呼着二人,这父子俩才在不安当中勉强落了座。
也给他们分别倒了杯酒,程煜表示了感谢,程青松急不可耐的问:“现在可以喝酒了么?”
程煜笑着点点头,说:“您慢点儿喝啊。”
现在整个程家,至少对于程青松而言,说话最有用的就是程煜了,这要是换了旁人,保不齐程青松还是三两口就能喝完那杯酒,但程煜说了话,程青松也就慢慢的啜吸着,一顿饭吃到一半还没喝完那杯酒。
为程青松倒了第二杯酒之后,程煜说:“好了,老头儿,今天就只能喝这么多了啊。”
程青松点着头,程煜望向吴伯,问:“吴伯,我之前不是说过,爷爷都这把年纪了,既然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好转了许多,他想吃点儿什么就给他弄,想喝点酒也让他喝一点。只要控制量就行了。可是爷爷早晨跟我讲,说家里不让他喝酒,这是谁下的禁令?”
吴伯似乎显得有些为难,看看程青松,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头儿,你这些天有没有闹酒啊?”见吴伯那副模样,程煜怀疑是不是程青松哪天喝多了,所以才导致有人给他下了不允许喝酒的禁令。
可是程青松的回答却是说程煜上次回来看他一直到今天,他一杯酒也没喝过。
程煜皱皱眉,说:“吴伯,到底是谁不让爷爷喝酒的?”
“其实,她也是为了老爷好,老爷这个年纪,真的是不能多喝的……”
程煜摆摆手,示意吴伯不要再打圆场了,虽然轻声细语,但却不容置疑的说:“到底是谁?喝与不喝,多喝以及少喝,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吴伯,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就行了。”
吴伯还是没直接说出来,程青松喝了一口酒,说:“还不就是韦护士么?她总说,医生让我别喝酒别喝酒,我说你答应给我喝的,然后她就说你又不是医生。不过我可没跟她闹啊,我就是告诉她,等我大孙子来了,我让你再去跟她说。”
“吴伯,我记得咱们家护士都是轮班的吧?”
吴伯这才点点头说:“嗯,一共四个人,上三天休一天,晚上值班的十个小时,就睡在少爷那间屋的外屋,防止少爷半夜里突然出现什么状况。其余都是定时定点去看看少爷,帮他做一些基础的护理,这边也要顾着老爷。挺辛苦的。”
程煜有些奇怪的看看吴伯,心道说起这个护士,吴伯似乎就显得怪怪的,一直帮那个护士遮遮掩掩,问他是谁自作主张不肯说也就罢了,现在还在偏帮着说护士辛苦。
这世上又有谁不辛苦呢?总归是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儿,程家给那几个护士的薪资,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高的,活儿也不重。
前段时间,程青松可能还需要多留点心,但他也不是不能自理,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
程广年虽然完全需要护士来照顾,但他就只是躺在那儿,监视主要是各种仪器的事情,只要仪器不报警也不需要管太多,每天大抵也就是更换一下营养液、尿袋以及简单的擦拭一下身体,再帮程广年松快松快肌肉,以防他肌肉萎缩。
这个过程虽然有些麻烦,但三个班也只有一个班需要做这些事,等于是每个护士四天才做一次这些事。你要说辛苦当然也辛苦,但比起她们在医院或者疗养院,每天面对一大群病人或者老人,那肯定要轻松的多了。
“吴伯,你跟我出去一下。”
程煜站起身,径直朝着前院走去。
吴伯心里微微一跳,却也不敢违逆,赶忙跟上。
到了大门口,程煜问:“吴伯,你在我们家多少年了?”
“有这院子我就在了。小少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唉,我就直说了吧。那个韦护士,她有个女儿,跟我小儿子正谈着恋爱。不过小少爷您别误会,之前招韦护士进咱们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些,是她在这儿干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她跟我竟然是老乡,而且是一个县里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女儿在县医院工作,不过比她有出息,是个儿科的医生。我小儿子托少爷的福,在少爷一个熟人的单位里工作,做的是医疗器材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是着急小儿子的婚事,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没个对象,想着韦护士的女儿工作也还不错,看韦护士的眉眼,她女儿长的配我儿子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就想着帮他们牵牵红线。我问了韦护士的意思,她却说她女儿虽然刚毕业没多久,但是已经有对象了,也是咱们县的,做的是医疗器材,经常去他们医院办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当时已经谈了快半年,正准备说差不多就见一见家长呢。我们那个县不大,据我所知做医疗器材的也就一家公司,于是赶忙就问韦护士,她女儿那个对象叫什么。韦护士一听就愣住了,随即笑着说,还别说,巧得很,那个小伙子也姓吴,我又问了名字,这才知道韦护士的女儿谈的对象竟然就是我那个小儿子。”
程煜点了点头,再往后的事情其实不用说了,就因为韦护士跟吴伯的这层关系,所以吴伯一直袒护着那个女人,男女亲家么,照顾些也难免。
但还是很奇怪,按说韦护士每天也就占一个班,无论是轮休还是轮到值夜班,那都是不用管程青松的,这也就是说,每个四天的轮班过程中,她至多能接触两次程青松,并且一天接触午饭,一天接触晚饭,她又是如何能让程青松彻底喝不着酒的呢?
最关键的还有一点,程煜着实不明白,程青松喝点酒碍着她什么了?为什么她非要彻底禁止程青松喝酒?
把这些疑问跟吴伯一说,吴伯显得愈发的尴尬,嗫嚅着不肯开口。
“吴伯,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了,一直尽职尽责,我不想多猜测那个韦护士进咱们家之前,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她女儿在跟你儿子谈恋爱的事,即便是,想找个亲家当管家的人家工作,也无可厚非。但是,她的行为有些古怪,甚至不是她当班时间里的事她也要管,这就不符合有些人的行为特征了。你这么吞吞吐吐的也没有意义,我既然问到了,这件事我肯定是要问到底的。”
吴伯叹了口气,脸色十分难看的说:“其实,之前小少爷您定下的轮班,已经让韦护士给改了。”
程煜一愣,心道竟然还有这种事,但是三个人上一整天班,另一个人恰好休息,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合适的轮班方式,那个韦护士还有什么好方式可以轮班?
也不用程煜发问,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吴伯,吴伯也知道躲不过去,便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韦护士,其实年纪也不大,刚刚四十出点头。
她当年在村子里,结婚生孩子都很早,十七岁就把女儿给生出来了,虽然这不合婚姻法,但在农村也不算是太奇怪的事,很多人二十刚出头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的也有的是。
她那个女儿也很意外的争气,初中毕业成绩都很好,直接考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读到高三的时候,一个医学院就把她给定下来了,让她本硕连读,毕业后还有很大的机会留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工作,那就稳稳能考上本校的博士,这几乎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韦护士的那个女儿读到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学校却突然变了风向,不但不再准备让她留在附属医院工作,她连博士也没考上,最终只能回到县医院当了一名儿科医生。
程煜一听就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事,要么涉嫌学术造假,要么干脆就是跟某个已婚男士出现了不应该有的关系,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这两种原因是比较常见的。
这两种可能性,前一个违法,后一个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并且都绝对是一所高校要极力隐瞒的事情,这关系到学校的名声乃至某些关键人物的名声。
所以韦护士的女儿才能软着陆,虽然大好的前途没了,但回到县里总还是能有一份算是体面的工作。
而韦护士本人呢,当女儿被保送了那个医学院并且免去了八年所有的学费之后,她也就跟着女儿去了城里,毕竟学杂费可以免,生活费总还是要自己出的,韦护士就一边打工一边陪着女儿读书。
要说她女儿的学校真是不错,听说这种情况之后,甚至让韦护士进了他们的附属医院当护工,还积极的帮她考证,使得她成为了一个有专业技能拿着护理证的护士。
当然,正规医院,不太会要她这种没有学历仅有护理证的护士,但是那些疗养机构就不同了,韦护士也就是这样走上了护理以及最终私人护理的道路。
和吴伯之间的关系变成了准亲家之后,韦护士默默地开始了她的布局。
先是挑三拣四说其他三个护士水平不行,当然主要是以在吴伯面前嚼舌根为主,随后就让吴伯把那三个护士都逐一解雇了,换成了她熟悉的小姐妹。
再然后,她就用她们四个人商量的名义,跟吴伯提出要求,她从此每天都来,大概是午饭过后到晚饭左右,不休息。而另外三名护士,则上两天班就可以休息一天。当然,上班的时间就会变长一些,早班是上午十点到晚八点,而夜里值班的则是八点来之后早上十点再下班。
早班的时间稍微延长点也不算太辛苦,还可以两顿饭都在程家解决,而晚班的虽然看上去时间长,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其实也一点儿都不累。最主要是上两天就休息一天,这给了她们更多的自由,她们当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韦护士每天都来,基本上都是午饭刚过就来了,看起来倒是好说话的很,一点儿都不计较,只是让厨房给她留点儿饭,剩什么就吃什么。晚上一般都是过了饭点之后再走,那当然也是在程家把饭吃完了。
程煜倒不在乎两顿饭什么的,只是对于她这个工作安排觉得有些奇怪,其实算起来,那三个护士工作时间也是有所增加的,原先是四天一共工作二十四小时休息一天,但现在反倒是三天工作二十四小时休息一天。当然,休息天多了,工作的二十四小时里又有八小时基本是固定的睡觉时间,在程青松的身体保持基本健康,以及程广年没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她们操心的阶段,也还勉强算是不错的安排。
可她本人,原本每隔三天就有一天休息,但现在彻底没休息了,虽然每天工作时间也还是平均六小时左右,但如果算上每天路上来回的时间,哪怕她的工作量有所减少,但总归不会是一个正常人的选择。
当然,这倒是完美的解释了她为什么能干涉程青松的每顿饭。
她的安排对另外三个护士都有利,那三人的工作又可以算是她安排的,那三个护士自然不敢不听她的话。尤其是她午饭后就到,虽然程青松可能已经吃完了,但程青松喝没喝酒她看一眼就知道,那些护士显然也绝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晚饭就不用说了,那是她盯着的。
“吴伯,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她调整工作时间,以及她不让老头儿沾一滴酒,这些都是为什么么?她终归只是一个护士,她的工作时间凭什么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来?或许她征求了你的意见,但你有没有征求过我或者我母亲的意见?”
“小少爷,这事儿我跟太太提过,她说只要能照顾好老爷和少爷,工作时间做出适当调整,我做主就好。”
“所以你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
吴伯有些着急:“小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韦护士说她护理经验比较足,她认为这样更适合咱们家,我看那三个护士也没什么意见,也就随她们去了。”
“吴伯啊吴伯,你在我们家这么些年了,几乎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一直你也都尽职尽责,家里家外的你都没少操心。但怎么现在居然会被一个护士拿捏住了呢?”
看了看时间,算是午饭过后不久,程煜问:“那个韦护士是不是差不多该来了?”
吴伯点点头,说:“一般就是这个点附近。”
程煜一挥手,让吴伯带他去监控室,他要查一下这几天的监控。
到了监控室,程煜亲自上手操作,很快就调出了院子大门口,以及外头那条程广年自己修的,可谓是几乎专门为他们家这套宅子服务的湖景路沿路的监控,一直到主干道路口。
程煜刚坐下,就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穿着护理服的女人刚刚走进院子:“这就是韦护士吧?”
吴伯点了点头,程煜便调出了沿途的监控,却发现,在之前的几分钟内,却并没有韦护士出现在主干道路口的身影。
这说明,韦护士并不是从家里或者外边过来的,而就是从湖景路的某一段来的。
湖景路是程广年当初为了这套宅子先修出来的一条道,但是往湖景路的方向,原本就有一个规模不算特别大的小区。当程广年把湖景路修好之后,那个小区也基本完工,征求过程广年的意见,他们就把小区的北面多开了一道门。
说白了,就是程煜家这套宅子算是在将军山的山腹部位,而山脚下其实是有一个小区本身就存在的,韦护士没有出现在主干道的路口,而湖景路北边是山体,这就意味着韦护士只有一个来路,那就是山脚的那个小区。
又查了一下那附近的监控,果然,拍到了韦护士从那个小区的侧面走出来的身影。
“我记得那个小区里,也都是别墅吧?联排?”
吴伯赶忙点头道:“联排为主,也有少量的双拼。”
“咱们家的这位韦护士,是在那个小区买了房,还是咱们家给的工资足够高,让她愿意租套别墅住着?”
吴伯显得有些尴尬,摇摇头说:“这个我倒是没问过,不过她当时入职时填的资料,写的是住在距离咱们这儿接近三公里处的一个小区。那是个拆迁安置小区,租房的价格比较低,除非是她最近才搬的家,否则不应该会住在瑞景文华。”
“你看她身上已经穿好了护理服,我记得我当初安排她们的时候,还特意给她们收拾了一间屋子,当做她们每天休息以及换制服的地方吧?毕竟照顾老人和病人最好还是注意点儿卫生,我不希望她们是直接穿着制服来的。”
吴伯再度尴尬的点点头,说:“对不起,小少爷,这是我的疏忽。”
“只怕吴伯你的疏忽还不止于此啊,我看咱们这位韦护士,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安排,是嫌咱们家给的工资不够高,所以她打了两份工。她早上,大概率是在山脚下那个小区的某户人家做护理,为主人做好午饭,或者说伺候完那家的人吃完午饭之后,她就直接来咱们家上班。兼职我不反对,但为了兼职,罔顾我这个主人的安排,自说自话就不好了。吴伯,你说呢?”
吴伯目瞪口呆,这才明白韦护士为什么要这样调整工作时间,他一跺脚,说:“小少爷,您放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