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的是我,本来与侍郎有约在先,可李仆射临时相召,我不得不去……”
韦节常年居于高位,却不见一点倨傲,说话慢条斯理,此时笑着跟武士彟解释,让人生不出一点怨气。
“这里风寒,侍郎不如与我登车一叙?”
说到这他又看了眼武士彟身后的武元爽。
武士彟满面欣喜,“原是李仆射有事,那自是耽误不得……这是犬子元爽,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韦少府?”
韦节微微一笑,京城首富家的两个败家子他自然听说过,只是不知道这是其中哪个,应该是长子吧?
武士彟此来的目的他也是清楚的,少府少监的职位年前出缺,有人荐了武士彟,当然了,人选不止武士彟一个,而且这上面少府自己也是做不了主的。
只是他掌少府多年,深得皇帝信重,是京师当中做官做的最为稳当的几个人之一,若是属意于哪个,说上一句两句话,基本上谁也不会因为一个少府少监的职位跟韦少府过不去。
让韦节有点不太明白的是,武士彟在户部侍郎任上干的好好的,怎么会如此急切的想要谋少府的职位?
要知道少府可是个清闲衙门,就算品级高一些,权责上却远不如户部。
少府最重要的职权之一就是铸币,这事听着挺大,其实就是个按部就班的事,不用太过操心。
其他的诸如宫内采买,以及内库钱粮支应等等,都是些杂事,少府权大是在秦汉时期,府尊可与大司农并列。
后来户部分权,少府也就和太常寺差不多了,皇帝的管家,还是之一,再无秦汉之时的风光。
…………
韦节和武士彟其实也算是相识多年了。
当初李渊在时,韦节就是黄门侍郎,也就是现下的门下侍郎,而武士彟则为李渊近臣,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不少,只是没有私交而已。
后来大唐开国,韦节晋少府正监。
武士彟则投资失败,仓皇之下却又因缘际会的得了任用,拉着几车新币去江陵公干,那个时候两个人身份地位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动。
再打交道的时候,武士彟在不显山不露水的进了一步的韦节面前就不敢直着腰杆说话了。
…………
武元庆一边在心里念叨着,韦少府果然如传言般风姿绝世,一边赶紧上前见礼。
“大郎免礼,瞧这面相就知道是个有福之人……”
韦节笑着夸了一句,他向有君子之名,从不以假话欺人,夸人的角度就很刁钻。
武元爽……
武士彟无奈的在旁边道:“少府说笑了,这是下官家的次子。”
韦节稍显诧异,心说你大过年的带着儿子出来走动也还说的过去,怎么还把次子给带出来了?
韦节一点也不显尴尬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二郎,那还真是有福……”
武元庆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韦伯父还会看相?小侄也奇于此道,以后能否时常来见……”
韦节捋着须髯,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这孩子听不见外,顺杆爬的本事倒是不小,张嘴就是伯父。
武士彟则是满头黑线,都说这位是谦谦君子,原来说话也这么不着调,以前打交道怎么就没发现呢?
却又不好在韦节面前呵斥儿子,于是赶紧把自来熟的儿子挡在身后,“让少府见笑了,这里风大,不如……”
两人随后相携上了马车,韦节还在说着,“二郎看着面善,以前好像在哪见过?这声伯父叫的人实在心酸,武侍郎这面相不比我小吧?
唉,岁月悠悠,谁也留不得啊。”
武士彟连连赔笑,之前他们说话为的都是公事,如今私下里拜访才隐约明白,这人话挺多的,而且有些诙谐。
两人在马车里坐定,马车重又启行。
李府就在前面不远,明摆着告诉武士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武士彟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这和他的预想差的有些多,不过他也没想着一锤定音,做买卖还得看货论价呢,何况是图谋官场职位?
不过韦节先开了口,“侍郎来意我倒是猜到了,只是有些不解之处,还请侍郎明言。”
武士彟坐正身子拱手道:“少府请讲,下官定知无不言。”
韦节道:“侍郎要转少府少监,可是因为户部事太多,想寻个清闲?我这里是属意侍郎的,侍郎通晓钱粮之事,做事也稳当。
可少府是责重权小之地,难有出头之日,日后我可不想落了埋怨,所以事先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
武士彟心中大定,这事八九是成了,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反而让他有了一拳打到空处的空虚感。
他沉吟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下官就先谢过少府了。”
不管怎么说,从户部侍郎到少府少监,都算是升迁,离着三品高官只一步之遥了。
韦节的意思武士彟自然明白,这是在问他,有没有其他的打算,少府的职位品级虽高,但以后再想迁转却不容易。
从户部侍郎任上,最好的升迁途径还是那两条,一个是去省中,一个则是求一任外放,若是还有上进之心,少府少监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武士彟暗道,韦守贞不愧有君子之名,这是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坦坦荡荡,让人说不出半点毛病。
这场面不像是求官,更像是召贤,让他在面子上也好看了许多。
“少府以诚待我,下官自不会虚言相欺,下官出于商户,能有今日不过是时势使然,今风波已息……
不怕少府责怪,下官在户部时感力不从心,少府事少,又有府尊坐镇,也无闲人相扰,正是下官求之不得的容身之所在。”
韦节点着头,这话听听就完,他可是知道,武士彟出身虽然低了些,可勉强也算是本个官宦人家。
后来更是续弦了弘农杨氏女,如今武士彟和刑部尚书杨恭仁一支时常来往,在官场上不能说没有根基。
想到少府求个清闲?也就当是如此吧……
反正把话说清楚了,杨恭仁若是问起,可怪不到他韦守贞头上。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成全,若无其他变故,最迟到二月,吏部行文便能到户部,侍郎要有个准备。
事情若是不成,侍郎也莫要怪我,毕竟朝中人事,非是韦某能一眼而定。”
武士彟喜道:“下官拜谢,那就有劳少府了,下官这……”
他起身就想告辞,这一会的工夫,马车估摸着已经到了李府,时间虽短,事情却出奇的顺利。
韦节没有要他人情的意思,反而有劝阻之意,让武士彟心中感激之余,觉着有这样一位上官,今后在少府的日子,会比户部舒坦的多。
苏元宰那人……人和人真就比不得。
韦节笑着按了按手,“侍郎稍待,以后咱们许就是同僚了,和我一起去见见李仆射吧。”
说到这里,韦节笑了出声,“侍郎是不晓得,李仆射入宫一次,准就能讨回些为难的事来,陛下也是促狭,哪有这么待国丈的?”
啊?这话吓了武士彟一跳,心说咱们虽说相识,可交情已经到了这个什么话都能说两句的地步了吗?
韦节则平平常常,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如今又在官场上走到了这个地步,说起话来和武士彟见过的人就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别人没到他这个无欲无求的份上……
…………
事到临头,李靖确实觉得很是为难,在家里反省了几天,怎么又稀里糊涂的接下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也六十多的人了,反省是没用的,如果有下一次,估计结果没两样,他可是在一个坑里跌倒过不止一次的李靖李药师。
韦节和李靖的交情不是吹的,入李府就和回到自己家一样,马车几乎都没停,在门前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进了李府的门。
武元爽跟在马车后面,心说刚还说来着,要入卫国公府瞧瞧,没想到转头就进来了,韦少府还真没说错,咱这可不就是有福之人?
…………
还是那间静斋,陪着韦节过来的是李靖的长子和大女婿,都一口一个叔父的叫着,武士彟心不在焉的随在韦节身侧。
看着李靖的儿子女婿说话,心说卫国公名满天下,可后辈嘛,也没比咱老武家里的两个小畜生强上多少……
听见人声的李靖迎了出来,隔着老远便道:“怎的才来?我昨天才听说,李公的病又重了许多,得赶紧去瞧瞧了……”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李靖瞧见了武士彟这个外人,愣了愣,“啊?武侍郎怎的在此?”
武士彟……
他明白,这是没个拜帖你怎么就登了门?好不要脸……
韦节笑道:“武侍郎本和我今日有约,正好大兄召见,就一道过来了。”
李靖捋了捋胡子,“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仓促之间,怎好待客?”
韦节知道他实诚劲又上来了,来到近前道:“这还待什么客啊,李公病情如何?我早就跟你说了,把宫里的御医带上两位去探望,你非要拖着,这会着急又有何用?”
传言不虚,这两位是真不见外,好像比亲兄弟还熟络,武士彟有点尴尬的上前给李靖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