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毛奇能够彻底吃透这份方案,为后续向厂领导汇报打下坚实基础,刘正茂不厌其烦地针对毛奇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进行了详细而深入的阐释。
比如,关于办厂的目的,刘正茂强调,核心就是为了系统性、规模化地解决江麓厂数千名职工家属的就业安置问题,将负担转化为生产力,同时为厂里开辟新的经济增长点。
关于为什么选择办自行车厂,刘正茂分析了三点优势:一是国内自行车市场需求巨大且持续增长,前景广阔;二是自行车制造属于技术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门槛和资金门槛相对较高,可以有效阻挡小作坊的模仿竞争,而这两点恰恰是江麓厂的优势——拥有大量的工程技术人员和较强的机械加工能力;三是自行车生产链条长、工序多,可以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非常适合消化庞大的家属劳动力。
接着,刘正茂又就方案中涉及的设备采购与改造、厂房规划与利用、生产组织模式(如流水线作业)、管理体系搭建、项目筹备步骤与时间节点等关键环节,一一为毛奇做了详细的梳理和解释。
时间在这样深入的一问一答中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早就过了下班时间。
毛奇终于对整套方案有了比较全面和深入的理解,他满意地合上稿纸,略带歉意地说:“哎呀!小刘,你看,这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都这么晚了!走,咱们先去食堂吃晚饭,边吃边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他之所以邀请刘正茂去食堂而不是回家吃饭,也是有苦衷的。毛奇是北方人,他和爱人饮食习惯以面食为主,家里平时就是馒头、面条、面疙瘩轮着吃。他虽然是处长,工资不低,但每月要按时给老家的父母寄赡养费,爱人又是没有工作的家属,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临时请客,家里实在没什么像样的食材可以招待,去食堂反而更方便、实惠。
“毛处长您太客气了!是我打扰您下班了。”刘正茂谦逊地说。
两人来到江麓厂的第一食堂。食堂王主任一眼就看到了毛奇和刘正茂,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毛处长!小刘!好久不见啊!” 他对刘正茂印象很深,知道这是刘阳云的弟弟,和厂里领导关系都不错。
“王主任好!最近大队里事情多,回来得少。”刘正茂笑着回应。
王主任把毛奇和刘正茂引到食堂内部用于接待的小餐厅坐下,然后恭敬地问毛奇:“毛处长,您看……今天安排几个菜?” 在江麓这样的大厂,食堂小灶的接待是有潜规则的,“几个菜”往往对应着不同的接待规格。
毛奇挥挥手,显得很随和:“王主任,你看着安排就行!小刘不是外人,是老朋友了,不用太讲究规格。”
刘正茂也连忙说:“王主任,真的不用麻烦!随便从大灶打两个职工吃的菜就行,能填饱肚子就好!”
“那怎么行!你小刘来了,必须现炒两个热乎菜!你们稍坐一会儿,很快就好!”王主任说着,转身就进了厨房,吩咐大师傅赶紧开小灶炒菜。
等菜的工夫,刘正茂和毛奇继续闲聊。刘正茂抓住机会,提出了一个对他和樟木大队未来发展很重要的想法:“毛处长,如果……我是说如果,厂里最终决定立项上马自行车厂,并且由您来负责筹备的话,我们樟木大队很想争取为你们做配套生产。”
“配套?做什么配套?”毛奇一时没反应过来。
“比如,自行车上的车座和脚蹬。”刘正茂具体说明,“这两样东西结构相对简单,但对整车来说又是必不可少的部件。如果你们能把这两样的生产任务交给我们大队,我刘正茂以个人名誉担保,绝对保证质量和按时交货,绝不会耽误你们整车厂的生产进度!”
其实,在撰写方案的时候,刘正茂就已经盘算好了。车座和脚蹬都可以拆解成更小的零件,如车座的海绵、蒙皮、支架;脚蹬的轴芯、踏片等,他可以想办法从其他专业小厂采购这些零件,然后樟木大队主要负责最后的组装工序。这样技术门槛低,投资小,见效快,非常适合大队现有的工业基础。
毛奇听了,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自行车生产确实需要很多配套厂,如果樟木大队有能力做,而且刘正茂又这么有诚意和把握,于公于私都值得支持。他爽快地答应:“行!小刘,既然你开口了,只要厂里真的决定办这个自行车厂,又让我来牵头的话,车座和脚蹬的配套生产,我一定优先考虑交给你们樟木大队!”
“太好了!毛处长,那我先代表我们大队支部谢谢您了!”刘正茂高兴地说。
“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毛奇摆摆手,“到时候真干起来,很多具体事情说不定还得请你帮忙出主意呢!”
“毛处长您放心!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一句话,我肯定全力以赴!”刘正茂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毛奇一杯,“预祝咱们的自行车厂项目早日立项成功!”
这时,王主任端着热气腾腾的四盘炒菜和半瓶白酒走了进来。这顿饭,大部分酒是毛奇喝的,刘正茂只是象征性地陪了不到一两。饭后,刘正茂辞别毛奇,按照原计划,前往张鹏武副主任家,去商谈未来亲家爹找他的“正事”。
江麓厂的职工宿舍区相对集中,按照干部级别和家庭人口分配住房。毛奇作为后勤处长,属于厂里的中层干部,他家住的房子面积适中。而张鹏武是厂革委会副主任,属于厂级领导,他家的住房条件要好一些,比毛奇家多出两间房。两家相隔不远,也就隔了几栋楼。
从厂部办公区到生活区,有一段不算太长的路。此时已过了下班高峰,路上行人稀少。毛奇和刘正茂并肩走着,毛奇看了看四周,压低了些声音,对刘正茂说:“小刘,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商店那边欠你的那笔货款,今天上午已经全部跟你姐姐刘阳云结清了,都是现金。你这次回城,记得把钱带回去。那么多现金放在她一个女同志手里,总归不太安全。”
刘正茂听了,心里明白,这肯定是毛奇在后面使了劲。他感激地说:“毛处长,太谢谢您了!这事让您费心了!”
实际情况是,那天从樟木大队回到厂里后,毛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商店的那个会计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毫不客气地狠狠训斥了一顿。
江麓商店在行政和业务上,明确归属于厂后勤处管理,商店主任刘阳云是毛奇直接任命的负责人。但厂里为了权力制衡,实行的是“双重管理”模式。商店的会计是由厂财务处直接派下来的,人事关系和业务指导都归财务处管。这个会计仗着自己资历比刘阳云老,又是财务处派来的“钦差”,平时对刘阳云这个年轻的商店主任并不怎么服气,工作上经常阳奉阴违,甚至故意设置障碍。上次拖欠刘正茂货款,就是她以“财务制度”为借口故意刁难刘阳云。
但在江麓厂,论资历,毛奇可是建厂初期的“元老”级人物,只是因为文化水平所限,才在后勤处长的位置上停滞不前。刘阳云作为年轻干部,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人不好直接批评,但毛奇可没这些顾忌。他发起火来,别说一个小小的会计,就是财务处的处长,他也敢当面顶撞。
当时,毛奇当着商店会计的面,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明确立下了规矩:“江麓商店是后勤处下属的单位!一切经营活动,必须由商店主任刘阳云同志说了算!你这个会计的职责,是配合刘主任把商店的经营搞好,把账目管清楚!不是让你来当‘太上皇’的!你要是能做到,就老老实实留下来干!要是觉得做不到,或者不想配合,你现在就打报告,我亲自去找财务处长,要求他们换一个能配合工作的人来!”
那个会计被毛奇训得面红耳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感到莫大的委屈。下班回家后,她哭着向自己的丈夫,同样为江麓厂的一名中层干部诉苦。
她丈夫听完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劝她:“老婆,这个毛奇,虽然级别上和你平级,但他是厂里的老资格,人脉广,根基深!前几年运动那么乱,造反派和红卫兵想动张鹏武、毛奇他们这批老家伙,最后都没能动得了!更何况,从去年开始,毛奇为厂里搞副业、改善职工生活出了不少力,现在厂领导更看重他。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会计不甘心地说:“难道我就白白被他骂一顿?”
她丈夫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让我去找厂领导告状?还是我去找毛奇打一架?就算我去找厂领导,这事最后大概率还是会落到分管后勤的张鹏武副主任手里去处理。你说,张鹏武是会偏向我们,还是会偏向跟他一起扛过枪、打过仗的老战友毛奇?”
见妻子不说话,她丈夫又给了个台阶:“如果你实在觉得在商店待着憋屈,不想受这个气,那我们就想办法活动一下,调回财务处算了。虽然回去可能没什么实权,但至少清静。”
“我才不回去呢!”会计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因为在厂财务处,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物,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下放”到商店来当会计。如果再被退回去,别人肯定会认为她是能力不行或者人际关系处理不好,那她在厂里就更没地位了。其实,她内心是愿意留在商店的,在这里,除了刘阳云,她就是二号人物,手下还管着几个收银员,有种当“领导”的感觉,比在财务处当个普通科员强多了。
“既然你想留在商店,那就放聪明点,好好配合刘阳云的工作。”她丈夫最后点明要害,“刘阳云现在和张鹏武副主任的儿子张战东在谈对象,眼看就是未来的领导儿媳妇。毛奇又和她弟弟刘正茂关系铁得很。这两个人,咱们都得罪不起。以后收敛点脾气,把工作干好就行了。” 这番话,彻底断了会计还想暗中搞点小动作的念头。
第二天上班,商店会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主动找到刘阳云,态度恭敬地把拖欠刘正茂的所有货款,一分不少地全部结清了。
刘正茂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毛奇为他姐姐“撑腰”出气的这番风波。他只知道货款结清了是好事,再次向毛奇表示感谢:“毛处长,货款的事,真是多亏您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厂领导居住的片区附近。刘正茂停下脚步,客气地问毛奇:“毛处,一起到张主任家坐坐?”
毛奇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张鹏武副主任单独约见刘正茂,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自己跟进去反而不方便。他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你自己去吧,代我问张主任好!” 说完,便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刘正茂独自来到张鹏武家。这个时间点,张家刚吃完晚饭,张鹏武的爱人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张鹏武本人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张主任,您好!”刘正茂进门后,主动问好。
“小刘来了!快请坐!战东,给你刘哥泡杯茶!”张鹏武见到刘正茂,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刘正茂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张鹏武放下报纸,关心地问道:“小刘,你头上那伤,现在彻底好了吗?” 他指的是上次刘正茂为救张战东而受伤的事。
“谢谢张主任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了。”刘正茂摸了摸后脑勺,笑着回答。
张鹏武似乎不太放心,他站起身,走到刘正茂身后,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他后脑勺伤愈的地方,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或异常,才点点头坐回原位,语重心长地说:“嗯,看样子是恢复得不错。你小子这次算是运气好,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不过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安全第一啊!”
“谢谢张主任提醒,我记住了。”刘正茂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切入正题,“张主任,您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这时,张战东从厨房端了一杯热茶出来,轻轻地放在刘正茂面前的茶几上,小声提醒了一句:“刘哥,茶刚泡的,烫手,小心点。”
“谢谢战东哥!”刘正茂连忙道谢。
张战东腼腆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看来张鹏武要和刘正茂谈的事情,可能不太方便让儿子知道。
张鹏武等儿子离开后,才开口说道:“还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我那几个的老战友,他们还是想托你帮忙跑一趟滇南边境地区,寻找两个失联的亲戚,并尽可能把他们安全带回来。这件事……有一定的难度,也可能有风险。所以,去还是不去,最终由你自己决定,我们绝不勉强。” 虽然张鹏武嘴上说让刘正茂自己决定,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透露出他还是非常希望刘正茂能接下这个任务的。
刘正茂略作思考,便给出了答复:“张主任,既然您的战友有需要,这个忙我愿意帮。现在大队春耕大忙季节已经过去了,我回去把工作安排一下,大概在五月二十号左右可以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