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向三人交托无以伦比的重任,“离园就交给你们了!”
“离园” 二字,是她们昨晚在灯下熬了半宿才想出来的。
既是精心营造的园林,总不能像寻常宅邸那样挂块 “段宅” 的牌子,未免太落俗套,配不上心里那点念想。
她们可是有园林的人!
祝明月将这个问题抛出来,林婉婉先来了兴致,张口就是拿来主义,全是信手拈来的熟词,也不管是否适情适景。
“大观园。”
“颐和园。”
“圆明园。”
“拙政园。”
红楼精选、皇家园林、江南园林代表,一网打尽。
段晓棠正端着酸梅汤小口抿着,闻言 “噗嗤” 一声,一口汤差点呛进喉咙。放下杯子,抖个机灵,“这算不算‘涉政’?”明晃晃的“政”字。
林婉婉近来无师自通用布老虎砸人的本事,当即抓起手边绣得憨态可掬的布老虎,作势往段晓棠身上一丢,嗔道:“没文化就别胡说!”
段晓棠的“文盲”是公认的,但林婉婉的学霸属性从不显露于人前。这还是头一回把两人的 “知识差距” 明晃晃摆上台面,逗得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偷笑。
钱串子搂钱之余也读书,加之了解一点林婉婉的喜好,勉强推测出来历。
赵璎珞在一旁笑着打圆场,柔声解释,“‘拙政’二字,该是出自晋时潘岳的《闲居赋》,‘此亦拙者之为政也’。”
见段晓棠还是一脸茫然,又补充道,“意思是说,退隐之后,把种菜浇园当成正经事来做,是种自谦的说法。”
抿嘴一笑,眼尾弯成月牙,“倒很合晓棠平日爱摆弄些蔬菜瓜果的性子。”也符合林婉婉的“喜好”。
林婉婉这才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下额头,懊恼道:“原来是这意思。”
她还以为是“笨拙”之意,拙于政而归于园。
赵璎珞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不知道?”
林婉婉心知不知哪处踩了雷,被问得一噎,眼珠一转,无赖地指了指段晓棠,“都怪晓棠,平时总说些没头没脑的,把我带笨了!我…… 我没文化!”
赵璎珞忍着笑,轻轻点破,“潘岳就是潘安啊!”
你时时挂在嘴边的美男子潘安啊!
原来你只在乎哥哥的脸,不关注哥哥的才华和作品——论假粉是如何塌房的!
林婉婉左顾右盼,像是想找个人证,又带着点不敢置信,“真的吗?”那么多名字别号,她哪能一一记住!
祝明月在一旁凉凉地插了句,“你才知道!”
林婉婉顿时捶胸顿足,一脸错过的懊悔,随即又眼睛发亮,拍着大腿道:“始于颜值,忠于才华!”更爱他了,改天得找顾盼儿好好讨论这个新“发现”。
众人被她这副活宝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祝明月屈指敲了敲桌子,把话题拉回来,“别扯远了!还有别的想法吗?”
林婉婉眼珠一转,又道:“随园怎么样?随缘自在,听着就舒坦。”
祝明月反问道:“你的祈愿、理想呢?”‘随缘’二字,未免太淡了,撑不起筋骨。
林婉婉手一摊,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怅然,“要不就叫归园、故园?”
话一出口,屋里静了静。
她嘴里的 “归” 与 “故”,指的是那个远在天边的现代家乡。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一切,现代的医学牛马再如何都强过大吴的民间神医。
戚兰娘握着针线的手顿了顿,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如果祝明月三人回归故里,她又将何去何从?反正她是不想回去的,长安的日子虽有波折,却比从前安稳多了,她喜欢长安,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迟疑道:“这会不会太直白了?”
祝明月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节奏舒缓,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忽然抬眼道:“不如叫‘离园’。”
段晓棠听岔了,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梨园?”
你看在座的哪位是文艺人才?个个不是舞刀弄枪的,就是算账理事的。哦,还有行医卖药的。
祝明月纠正道:“离别之离。”
林婉婉眉头微蹙:“兆头会不会不大好?”‘离’字总透着些生分。
祝明月深谙旁征博引之术,不慌不忙,娓娓道来,“‘离’有远离之意,大隐隐于市,离尘而入幽,逃脱樊笼,返璞归真。”
众人听着,默默点头。
是啊,她们在长安摸爬滚打,见够了朝堂纷争、人心叵测,可不就盼着有个地方能 “离” 开那些烦扰,喘口气吗?这解释,确实说到了心坎里。
祝明月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慧黠,“《易经》中,‘离’为火卦,主光明。居光明处,心里亮堂,日子才有奔头。”
她没说出口的,是更深一层的意思,在座的谁又不是 “离人”?离了故土,离了旧人,揣着各自的念想在长安扎根。
怀离思,藏归心。
能归便归,不能归,就在这里活出另一番天地;想聚便聚,不想聚便各自安好,自在就好。
这番解读层层递进,既合典故,又贴人心,听得众人再无异议。
谁也懒得再费脑筋,晃荡那点可怜的文化素养琢磨别的名字,“离园” 二字,就这么全票通过了。
祝明月只负责设置条件、发放任务,三位工匠各自划分负责范围。
周木匠的活最实在,先备足木料,打些常用的家具箱笼,等主体建好了就能直接用上。
李匠人的任务也明确,回去拉上一班壮丁,先把这片荒地上的破屋拆了,杂草除了。至于平整土地倒不急。谁知道哪里要挖池、哪里要堆山,现在动土反而白费力气。
最费神的是刘匠人,他得回花果山好好琢磨,如何在这平地上造出山川景致,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都融在一处,既不拥挤,又处处是景。
祝明月将开工日期大致设置在秋高气爽之时,这一两个月里,三位工匠怕是要被离园的图纸熬得呕心沥血、寝食难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