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明未必认识沈光赫这种少府监的中下层官员,可人家主动自报家门,他哪会放过?
范成明面露迷惘之色,转头向两个跟班求证,“我们右武卫的新官服,发下来了吗?我怎么没见着?”
靳华清对其中的利益勾连并不清楚,却明白自己该站在哪边,干脆利落地答道:“我们右武卫的官服,不都是去少府监领吗?哪有送上门的道理!”
唐高卓立刻补刀,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今年的官服,至今还没见着影呢!”
大吴官员的待遇确实不错,时常有金银、绸缎赏赐,可官服这种“工作服”,却没奢侈到一年发好几套的地步。
右武卫这两年人员变动大,不少人因军功升了官,官服颜色得跟着换,早就去少府监催过好几次,却总被以料子未到、工匠不足推脱。
范成明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啧啧叹道:“这么一看,还是大理寺的待遇好啊!官服都能亲自送上门,哪像我们,催了好几次都没用!”
他转头看向宗元纬,故意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宗寺卿,你们大理寺还有缺额吗?你看我怎么样?虽然律法条文背不全,但鞍前马后、跑腿办事,可是一把好手!”
宗元纬脑海中闪过三个字——“要不起”,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范将军说笑了!你在军中冲锋陷阵,为朝廷效力,这才是最能发挥你长处的地方。”
范成明半点没听出这话里的客套,反倒越发自信,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谁不说我是将门虎子,天生就该在军中建功立业!”
靳华清和唐高卓赶紧不动声色地撇开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笑声喷薄而出。
也就范成明自己觉得风光,外人谁不知道,他差点把范家几代人挣下的名声,全拖到泥地里去!
沈光赫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满耳朵都是范成明的阴阳怪气,心里暗自叫苦,他们原本只想先敲一颗山前的小石子,没想到直接把老虎震下来了。
他赶紧上前一步,赔着笑说道:“范将军放心!下官稍后回衙,立刻就吩咐人点清右武卫将官所需的衣袍,明日就送到营中去!”
范成明立刻把实惠攥在手里,半点没打算轻轻放过,“那可就说好了,不能再拖!”
还不忘吐槽,“还是那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啊!别人三催四请都没用,我不过是来大理寺串个门,这官服的事就解决了,你们说有意思不?”
沈光赫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心里却把京兆府的人骂了个遍,好好的案子,非要推给大理寺。
现在倒好,还得额外给右武卫送官服,自找罪受!
宗元纬将一切收入眼中,这边大理寺刚接了一个私造军服案,那边就来了一个朝廷诸多衙门中,业务最对口的少府监官员。
右武卫消息灵通尚在情理之中,少府监来凑什么热闹。
这些疑问在他心头打转,却没宣之于口。
大理寺不愿主动惹麻烦,但也绝不怕麻烦,真要撕破脸,他们手里握着的律法条文,未必就护不住自己。
惊堂木在前堂“啪”地拍响。
公案之后,郁修明一身青色官服,目光扫向堂下的徐达胜,沉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所犯何事?速速如实道来!”
徐达胜当即“噗通”跪倒,膝盖与石板相撞发出闷响。
他脸上堆满惶恐,连磕几个头喊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徐达胜,是恒荣祥的掌柜,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小人向来安分守己,从未作奸犯科啊!”
郁修明随手从案边拎起那件黑衣,抛到徐达胜面前的地上。
他面色依旧严肃,眼神却不复起初的锐利,问道:“此衣,可是出自你恒荣祥?”
徐达胜并未立刻作答,而是谨慎地拾起衣物,指尖细细摩挲布料纹路,端详良久,才抬头笃定地回道:“回大人的话,这件衣服确是小号的手艺。”
郁修明的手指在公案上轻敲,节奏缓慢,仿佛在给对方留出思忖的空隙。“既然承认是你们所制,又为何被人指认为军中服饰?”
徐达胜立刻喊冤,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这就是个天大的误会啊!小号主营毛线制品,像羊绒线、毛披风这些,只偶尔做些衣料生意,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碰军服这等买卖!”
郁修明挑眉,重复道:“误会?”
徐达胜肩膀一塌,摆出不堪回首的模样,缓缓道出缘由:“大人您有所不知,两年前小店进了一大批细麻布,不巧赶上连绵阴雨,布料受了潮,导致染色深浅不一,这批货便积压在手上一时难以脱手。
东家怕积压太久亏了本,就说不如制成成衣,哪怕利润薄些,也能尽快回笼钱帛;就算卖不出去,给店里的工人当工作服穿,也不算浪费。”
郁修明拧眉,“成衣?”
哪怕他不通女红,也知道成衣生意的门道。
高端的绫罗绸缎配着精美刺绣,才能卖出高价;这种普通麻布制成的衣裳,在市场上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若是双方的关系不曾剑拔弩张,徐达胜还可以插科打诨说,因为东家不通女红,所以天然地认为所有人都要在市场上买,才有衣裳穿。
但这会交代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就得为祝明月的名声考量几分,虽然她本人并不在意。
徐达胜缩了缩脖子,继续道:“东家怎么说,小人就怎么做。照着市面上常见的仆役衣裳款式,把这批布料做成了成衣。
后来这些衣裳确实不好卖,堆在库房里占地方,小人就分了一部分给店里的工人穿,剩下的继续摆在铺子里,想着能卖一件是一件,也能收拢本钱。”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眼睛微微亮了亮,“直到有一日,铺子里来了位贵客,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他进店后,一眼就看中了这些麻布衣裳,问小人还有多少存货,说他全都要了,还当场付了现钱,豪爽得很。
小人当时只当是遇到了大主顾,哪敢多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库房里剩下的衣裳全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