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修明刚把靳华清拦在值房门口,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其余两人,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人“讹” 上了。
说起来,都是在并州打过交道的老熟人。
范成明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袍,腰杆挺得笔直,身后跟着个面无表情的唐高卓,三两步就跨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门口值守的军士哪能分清谁是来办事、谁是来搅局的?见这三人官阶不低,直接就放了进来。
靳华清不过是块敲门砖,就算没有他,以范成明的性子,也能找别的由头闯进来。
至于唐高卓,苏文德可以称他为刑部的“废物”,郁修明可没这底气。
唐高卓再不起眼,也是刑部出身,熟悉律法条文,有他在旁盯着,范成明和稍后要审的徐达胜,就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郁修明暗自腹诽,还真是处置周全,徐达胜前脚才进大理寺的门,后脚南衙的人就到了。
范成明老远就瞧见了郁修明,当即哈哈大笑着走上前,“今早听华清说要谢你前阵子的帮忙,我想着许久没见,正好来蹭顿酒水尝尝!”
靳华清立刻接话,凑到郁修明身边,语气热络,“西市有家酒肆的龙膏酒,可是长安一绝,待会好好喝几杯,我做东!”
郁修明下意识地理了理官服的褶皱,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正色道:“三位见谅,在下稍后还有一桩案子要审理,怕是没空赴宴。”
“审案子?” 范成明半点不见外,伸手揽住郁修明的胳膊,“那正好!我还没正经见过大理寺审案呢!今日就留下来瞧瞧热闹,也长长见识!”
范成明当然不是说笑话,他只见过不正经的,比如心雷问心。
一行人往公堂方向走,刚转过回廊,就看见徐达胜正候在廊下,身上的布衫还沾着些尘土,却依旧腰板挺直。
范成明眼睛瞬间亮了,猛地甩开郁修明的胳膊,指着徐达胜,故意拔高了声音,“哎哟!大理寺果然公正严明,连这‘奸商’都给抓来了!”
郁修明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范将军认识此人?”
“岂止认识!” 范成明摇头晃脑,一副 “义愤填膺” 的模样,“这‘奸商’仗着自家的大红猩猩毡俏,我好几次想买,他都推脱说没货,还非得让我付现钱!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说我不适合穿红色,你说这算什么道理?”
他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胸膛,展示身上的绯色官袍,颜色亮得有些扎眼,衬得他原本就不算俊朗的脸,多了几分憨态,别说俊俏风流,连官员该有的威严都少了些,也就比“沐猴而冠”强上那么一点。
靳华清立刻凑上来捧哏,“这就不识抬举了!范将军想买,那是给他面子!”
他心里门儿清,只要想想恒荣祥的背景,以及范成明曾经干过的事,要求付现,实在是情理之中。
徐达胜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朝着范成明拱手,“范将军,你更适合穿紫!”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朱紫贵”,细论品级,紫色比朱红更高。
这话不管是真心吹捧,还是刻意奉承,都说到了范成明心坎里。
他顿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徐达胜的肩膀,“还是你有眼光!改日留两匹紫色的料子,我派人来取,我和我哥各做一套新衣裳!”
“小的记下了!一定给你留最好的!” 徐达胜连忙应下,腰弯得更低了。
一场明晃晃的“保护伞”勾结,就这么在大理寺的回廊下上演,郁修明和旁边的衙差看得清清楚楚。
大理寺先前就定了“轻拿轻放”的调子,范成明这做法虽荒唐,却足够俏皮,没把场面闹僵,倒也让人没法反感。
郁修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做出邀请的手势,“范将军,审案之地终究肃穆,不如你先去后堂歇息,待在下审理完毕,再陪你去喝几杯?”
范成明爽快道:“好说,好说!”
范成明带着左右哼哈二将,大摇大摆地往后堂走去。
他们毕竟是南衙的将官,不像御史台的官员那样,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公堂旁听,去后堂等着,已是最体面的妥协。
原本大理寺上下以为,以郁修明的能力,审一桩“放水”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绝不会出岔子。
可谁也没料到范成明会横插一脚,连带着宗元纬都坐不住了,带着两个心腹匆匆赶到后堂。
一怕前面的郁修明经验不足,审出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二怕后面的范成明闹幺蛾子。
范成明见宗元纬进来,识趣地往后挪了一个位置,手里端着杂役刚送来的茶饮,姿态看着像是在浅啜,实则杯沿连嘴唇都没沾到。
范成明放下茶杯,笑着打招呼,“宗寺卿,你们大理寺的公厨,可有什么好吃食?上次你去右武卫,我们可是好酒好菜招待,这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们!”
唐高卓坐在末尾,低垂着眉目,并不纠正范成明的用词不当,反正意思传达到了就行,纠结这些细节,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正好宗元纬也没有纠正的意图,笑着冲身边的属官吩咐,“去看看公厨现在有什么吃食,不管是热菜还是点心,都送几份过来。”
属官刚应声要走,后堂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
正是少府监掌管服饰织造的织染署令沈光赫。
他这时候来,简直是“来得巧”,巧得让宗元纬都皱起了眉。
沈光赫进门就看见范成明,脸色瞬间僵了一下,却还是快步走上前,对着宗元纬叉手行礼,“禀宗寺卿,下官受命送来大理寺的新官服,你过目一下?”
他心里早就炸开了锅,谁能想到京兆府敢把案子直接移交给大理寺?更没想到会在后堂见到范成明!
因为某些缘故,少府监和军器监一样,向来是避着范成明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