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棠胡同,三人皆默不作声。
唐宇与蒋文轩自幼生活优渥,极少见识这般人间疾苦,此番所见所闻,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
唐宇忽然想起顾霄曾说过的话。
“生活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一面”
此刻才真正深刻理解了其中深意。过往他写文章,曾多次在附论中谈及民生,言“民以食为天”,可直到今日,他才扪心自问:从前真的懂这句话的重量吗?
他又想起父亲唐锦成,每日早出晚归,甚至牺牲了陪伴他成长的时间,原来竟是为了这些在寒风中挣扎求生的百姓。
若是如此,父亲所做之事,实在意义非凡。
这一刻,他心中积压多年的埋怨与不甘,悄然消解了大半。
成长中固然缺失了父爱陪伴,可父亲的付出,却能让更多连一餐饱饭都难求的贫苦之人得以苟活,这般取舍,的确更值得。
思及此处,他看向顾霄,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顾霄带他们出来,哪里是单纯“换换脑子”,分明是一方面让他们亲身体悟民生疾苦,另一方面,也是让他看清父亲的所作所为,理解那份忙碌背后的担当。
顾霄向来言语不多,神色冷淡,实则对他与蒋文轩,都格外上心。
唐宇忍不住开口:“顾兄,今日之事,多谢你。”
顾霄闻言,反应平淡,只是递过一本书:“看书吧。”
这本书正是一篇论民生的经典着述,此刻读来,自然比往日更能领会其中精髓。
唐宇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顾霄已收回视线,静静翻阅自己的书。
他打起精神,接过书本全心投入。
科考中第、谋取官职,此刻已不再是为了迎合父亲的期许,或是遵循世人眼中男子该走的道路,而是他真正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做些实事,改变些什么,正如父亲那般。
深夜,唐锦成忙完公务,特意赶至海棠胡同。
他心中记挂着三人的身体,生怕他们白日受累。抵达时,三人并未就寝,而是挑灯夜读。
唐锦成悄然走到门口,从门缝中望去,只见唐宇看得格外认真,不知读到何处,双眉微蹙,神色肃穆,似在深思。
他静静望着儿子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懵懂孩童已长成这般沉稳的模样,俨然一副小大人姿态。
片刻后,顾霄察觉到门口动静,起身将唐锦成邀了进来。
“今日辛苦你们了,可有不适?累了一天,不如早些歇息。”唐锦成关切地问道。
唐宇摇头:“读书不可一日间断,岂能因外物荒废习惯。”
唐锦成闻言点头,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唐宇接收到父亲的认可,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挺直了脊背。
四人围坐闲谈,还切实探讨了缓解灾情的可行之法。
过了许久,阿福上前提醒:“大人,明日还要早起处理公务,天色已晚,该回去歇息了。”
唐锦成心中不舍,这般能与唐宇静静聊天、探讨事情的机会实属难得,他格外珍惜。
可他也知晓,三人白日劳累,需好好休息,方能养足精神。
顾霄瞥见他眼中的不舍,缓缓开口:“唐大人,不如今日便留宿此处,往后也住在这里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蒋文轩心中暗道:唐大人乃是知府,怎会与他们这些布衣百姓同住?
可转念一想,唐大人与顾霄一家本就关系匪浅,且早听闻他与刘燕的渊源,日后说不定便是一家人,倒也合理。
唐锦成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顾霄这般提议,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想为他与唐宇创造更多相处的机会。
是啊,唯有住在一起,他才能在早晚得空时多见见儿子,多些关照。
他略一思忖便回道:“我自然愿意,只是不知你们是否方便?”
“自然是同意的。”聂芊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身影款款而入。
她方才本是来催促三人早些歇息,恰好撞见这段对话。
唐大人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始终铭记于心。
当初正是唐大人做主,判了她娘和离,让母女俩挣脱苦海,得以单独过日子。
如今她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母女感情也愈发深厚。她很能体谅唐大人心中的爱子之情,既有这样的条件,自然愿意成全。
何况她早已考虑周全,日后福林县的家人要来投奔,特意选了三进的宅院,光是住宿的房间便有十余间,多住一位唐大人,绰绰有余。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唐锦成颔首应下。
阿福也满心欢喜,他跟随唐锦成多年,深知大人心中对儿子的牵挂,只是往日世事难两全,如今父子同住,感情定然能日渐深厚。
唐宇面上虽未显露过多喜色,但嘴角已微微上扬,还主动上前,帮着阿福一同搬运唐锦成的行李。
就这样,海棠胡同,迎来了一位新的住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