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迟便摸了下他的脸,嘴角带了点上扬的弧度。
他早就可以把曾经的仇讨回来了,只是季青溪失踪,他一直都在找他,没有季青溪,他根本懒得去处理金弋。
如今季尔尔已经回来,他想当着季尔尔的面把跟金弋的旧怨算清楚,因为他身上的噬骨钉季尔尔才去找了回春谷的人,又因此遇上了顾怜衣。
今日是金弋,改天还要去找曾让季尔尔断了四肢骨头的顾怜衣,所有债都要一分不少地讨要。
他们的姿态实在是太过熟稔,那点亲昵又比之朋友要更暧昧。
金弋都看在眼里,虽说他并未真的爱过闻青迟,却也忍不住想,当年的闻青迟也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喜欢这种东西,只要自己也有过喜欢的经验就真的太容易把别人的情意看明白。
当年的闻青迟绝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现在的闻青迟对他身边那位却远远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
他又把目光转向柳至明,触及对方担忧的眼神又不禁惶恐起来,他实在是怕曾经的事被说出来摊在爱人面前,就算他再有信心柳至明不会因此抛弃他也不能忍受对方对他的爱会少半分。
“邪修之事多亏有二位相助,只是我们还有伤在身,族中弟子也尽数死亡,我们还需尽快回去复命,下回有空再叙,请两位见谅。”
这理由很顺理成章,柳至明和沈泽辉都没异议。
季青溪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没忍住开了麦,“金公子,你这么着急避开狐狸干什么?就那么怕他吃了你吗?”他凉凉嘲讽:“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该心虚。”
金弋心下一紧,面上却没有半点破绽,“何出此言?我跟道友你莫非有什么误会?”
“你跟他没有误会。”闻青迟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语调带着十分的冷漠,“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哦,勉强还要算上你这位什么也不知情的道侣,金弋,你说对吗?”
柳至明眉心渐渐蹙了起来,金弋抓住他的手,软声向他说:“是有一点旧事,我们先回去吧,回去了我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他想走,闻青迟又是一声笑,“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还需要你跟他慢慢解释?”
金弋脸上的游刃有余快要装不下去了,嘴长在闻青迟身上,他不能阻止对方说话,只能尽力劝柳至明先走,“个人私事哪比得过邪修和族中弟子的大事,先回去禀告族中长辈才是头等要紧的,其他的你想听我自然不会隐瞒,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季青溪在旁边看着,其实也很想像给苗鱼央鼓掌一样给金弋这位主角也送上由衷的钦佩,别的不说,这两位也是真的挺稳得住的,从不自乱阵脚,这一点很值得学习。
多年夫夫,柳至明选择相信自己的道侣,“既然如此,闻道友,我们先行告辞了。”
闻青迟并不慌,人心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动摇的,人设立的太漂亮了,一旦有截然相反的一面被揭穿,那信任被打开缺口也是很简单的事。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一旦发现那份美好有缺陷,即便舍不得完全放弃,却也会抱怨你为何不能保证你永远在我面前始终如一,或者你为何要用谎言骗我。
“柳至明,你还记得百来年前你跟金弋大婚之夜有个人闯进你新房刺了你心爱的道侣一剑吗?”
柳至明抬起的脚生生放了下去,他转回身,晦涩不明地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修士。
闻青迟不负他所望,点头认道:“是我,那一剑是我送给你道侣的新婚之礼。我说了,我跟金弋的事完全可以用几句话说清楚,不必着急为他报仇。”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这里曾被金弋打入过噬骨钉,噬骨钉是什么东西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
金弋脸上表情僵硬,祈求着:“闻青迟,算我对不起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你对不起我的又岂止这一件?”闻青迟语调起伏并不算大,那些不甘和怨恨早就因为漫长的时间还有季尔尔的存在平息了许多。
“柳至明,我跟金弋曾经是一对恋人,萍水相逢其实是他精心设计,他接近我,欺骗我,跟我相恋,只不过是为了把我这个‘邪修’除掉,临收网时他又说我还有救不愿杀我,就在我的心口打进了噬骨钉把我关起来,告诉我哪一天我真心想改邪归正了就放了我。”
那些被关起来捆着四肢,日日夜夜受着噬骨钉发作的痛苦的时日是他继父母死去第二难熬的时光。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被恋人欺骗伤害,所有付出的关心爱护全部都像笑话,身也痛,心也痛,只能垂着头颅盯着窗缝里透进来的一线天光自嘲地骂自己活该。
活该,真活该,真以为阴暗不讨喜的自己有人爱,真以为金弋是他生活中的一团光,真以为会事无巨细关心他的人是真的爱他。
“我逃了,不日又看见你们两人一同出游,再传出了你们的婚期。柳至明,你眼里的金弋有多光风霁月我不管,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我也不管,我不过是想讨回他欠我的债。”
闻青迟看向紧紧抓住柳至明衣袖的金弋,凉薄一笑,“我的真心和噬骨钉,你既然欠了总归都要还,今天我报了仇,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
就算是一面之词,金弋可以反咬一口说闻青迟是胡说八道,可做了的事总会留下痕迹,金弋也没办法当着柳至明的面再卑劣地撒谎说自己没有做过。
骗闻青迟是真的,扎噬骨钉也是真的,都是他做的。
他明白,就算他否认,柳至明不管出于什么选择相信,可他心里也会怀疑。
他是真的爱柳至明,他这样卑劣的一面已经被揭穿了,他不想再继续说谎,他怕在柳至明眼里看见失望。
金弋闭了下眼,不否认已经是他最大的勇气,绝对不可能再亲口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说吧,你想怎样?”
“噬骨钉的滋味你没尝过吧?我受了噬骨钉三十多天的折磨,又在拔出它以后断断续续地犯了十多年的后遗症,我不管你拔不拔,总之三十年以内别让我知道你找人彻底治愈,你若做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做不到……金家也好柳家也好,我根本不怕得罪。”
金弋当然知道噬骨钉多折磨人,入体以后痛彻心扉,拔出会要人半条命,彻底治愈需要回春谷的灵药。
他当年以期用此惩罚闻青迟让他走上正途,亲眼见过这东西入体以后带给人的疼痛是怎样的程度。
如果他答应,有这东西的存在,他修炼必定也会受影响,假若在执行什么任务,恰好后遗症发作又会陷入怎样的危险境地他都能预想到。
金弋不敢点这个头。
柳至明何其了解枕边人,从他不否认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这所有事都是真的。
他的枕边人并非是个真君子,甚至还私下里动用了噬骨钉这种被修真界定性为“阴损之物”的东西去对付被他欺骗的人。
在闻青迟被关着在某个地方时,金弋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来跟他“久别重逢”,互道心意确认要结契走完这一生一世的呢?
“闻道友,你真是邪修?”
闻青迟似乎是看穿了他这句话背后的希冀,觉得可笑,“你这样才更悲哀。”
柳至明脸上血色褪尽。
闻青迟不是,他不是邪修,那金弋对他做的所有事就更加找不到可原谅的理由,是金弋有错却情有可原的理由,亦是他维护金弋的理由。
爱自欺欺人也是人的劣根性,人们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愿意看见自己想看见的,选择性信任,选择性装傻。
他们是什么心态闻青迟可懒得关心,“金弋,自己选,到底是接受噬骨钉三十年折磨还是我用别的方式从你亲人友人爱人身上讨回来,你知道我做得到。”
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让别人来承受自己造下的苦果,金弋并不是什么极度自私自利之人。
是选择,可根本没得选。
金弋缓缓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心口,只察觉到了健康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如果打入噬骨钉,他将被锥心之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闻青迟,当初你为什么不辩解?”
“我为什么要向一个明明跟我朝夕相处过了解我秉性却误会我的人费口舌分辩?”
闻青迟从来都是骄傲的,金弋给他下药给他扎钉子说他是邪修时他只觉荒谬可笑,恋人这样误会他,他却不屑于为自己辩驳,这种原则上的事,亲近之人怎么会误会呢?又不是外人。
因为金弋对他的亲近是假亲近,什么都是假的,连相遇都是假的,金弋根本就不了解闻青迟,根本就不爱他,也不会信他。
金弋恍惚着看了闻青迟一眼,却发现原来闻青迟真的很陌生,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用心去认清过这是怎样一个人。
他对柳至明有多真,对闻青迟就有多假。
“好。”他放下手,“我接受,三十年换这些旧怨一笔勾销,说到做到。”
闻青迟从芥子袋里取出寒光森森的噬骨钉,“说到做到。”
柳至明却挡在了金弋身前,“我不同意。”
闻青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跟你本质无冤无仇,我不想跟你动手,滚开。”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我阻止不了你,可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你的报复,我是他的道侣,我可以代他受。”
金弋无神的眼瞬间就红了,他把柳至明拖回后面,拼命摇头,“不可以,这跟你没关系,你知道噬骨钉入体的痛究竟有多让人发疯吗?”
“知道。”柳至明抚着他的侧脸和鬓发,“但是阿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你,纵然你有错,我却还是无法不管你放弃你,要怪就怪我爱你爱得不分对错不辨黑白吧。”
“对不起,至明,我早该告诉你的,我以为你会介意,会不要我,会不再那么爱我对我好,对不起。”
“傻子,你对我是真是假这百多年来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待我一心一意,我也早就认定这一辈子都会跟你在一起,福祸相依。”
这本书的官配有毒,这种场面都能变成夫夫情深的秀场,季青溪简直无语,金弋有人无条件维护,欺负狐狸没有是吧?
他一把勾过闻青迟的肩,看向面前这一对不离不弃的官配主角眼含杀气,“我说你们别太过分了,你们该说对不起的对象不该是闻青迟吗?他活该倒霉活该被骗被扎钉子?你们要怎么恩爱谁在意?闻青迟不要求你道歉你还真就一句不肯说啊金弋,他不要我要,你如果不说,你和柳至明今天留下一个,我也说到做到。”
闻青迟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侧为他抱不平的人,心上发酸又发苦,酸涩过后又蔓延出一片甜,甜得他几乎立刻就想把季青溪按在怀里亲到天荒地老。
“季尔尔,不重要了,他的对不起根本不重要……”
季青溪直接瞪了他一眼凶狠打断,“你说不重要就不重要?做错事的人向受害者道歉是天经地义的事,你那个破后遗症发作的时候你多狼狈多惨自己都忘了吗?”
他摊牌了,他就是见不得狐狸没人维护,闻青迟一路走来多不容易他都知道,那些沉重的过往他不清楚,却能想象当初的闻青迟有多难熬。
他自己也倒霉不被眷顾,他尚且还有一个闻青迟一路扶着遮一点风雨,可闻青迟呢?他什么都没有,茕茕孑立无亲无朋,活得像个报了仇随时都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
闻青迟不委屈,他替闻青迟委屈,柳至明不讲道理地偏爱金弋,他也要无条件偏疼狐狸,这世上谁还没个肯不离不弃的人了?
闻青迟在心底长叹,他抓住了季青溪的一只手,“季尔尔,你今天凶的怎么就这么让人顺眼呢?”
暴躁小季正在生气中,翻了个白眼给他。
那对主角终于从自己的专属频道里出来,金弋抱住柳至明,露出释然的笑。
“已经足够了,我怕的本来就只是你会在意,我做的事我自己担,我不能连累你。”
金弋态度坚定,柳至明沉默着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