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风卷着最后一丝寒意,掠过麦田的新绿,给这支东行的队伍镀上了层薄霜。马超勒住马缰,望着远处汝南郡的界碑,碑石上的“汝南”二字被雨水浸得发黑,倒像是浸了墨的毛笔字。
队伍里跟着几位女眷,行军自然不能像寻常大军那般肃杀。马超特意做了安排:前方有探路的先锋营开路,后方留着接应的队伍压阵,身边只带了马超、徐晃、张绣、庞德、典韦这几位能以一当十的猛将。一万军士远远跟着,既不耽误护卫,又免得人多势众扰了女眷们难得的轻松。
马超心里清楚,这些年四处征战,对身边的姑娘们亏欠太多,难得有机会像这样带着她们走走停停,倒真有了几分游玩的意思。
“再有十里,就出汝南了。”庞德打马过来,手里把玩着枚刚摘的野梅,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这一路走得倒是顺,除了几个不长眼的毛贼,连场正经仗都没打。”
马超嘴角勾了勾,目光扫过身后——队伍里的车驾慢悠悠跟着,帘幕偶尔掀开,露出几张笑语盈盈的脸。董白正凭栏看着路边的垂柳,一身素色衣裙衬得她气质沉静,抬手拂过垂落的发丝时,眉宇间自有主母的端庄气度;张符宝挎着箭囊,正追着只惊飞的野鸡,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跑起来裙摆飞扬,娇俏得像只春日里的小鹿;甄宓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目光落在田埂上的野花时,会忍不住弯起眼睛,端庄里透着几分藏不住的活泼;公孙柔则挨着车壁坐着,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张符宝追野鸡时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却只是抿着唇没动,指尖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短刀。
“急什么。”马超抬手接住片飘落的柳丝,“这二月底的光景,中原正好瞧,过了三月,桃花一开,路就更难走了。”
张符宝骑马奔回来,手里拎着只肥硕的野鸡,鼻尖沾着泥点:“郎君你看!今晚有野味儿吃了!”她身后跟着的侍女连忙递上帕子,她却摆摆手,径直跑到董白身边,献宝似的把野鸡递过去,“白姐姐,你看这鸡,够咱们炖一锅了吧?”
张符宝迷上了射箭,自打马超教了她基本姿势,便整日背着那把小巧的弓晃悠。这业绩自然不是她射中的,但是也背不住下面的人讨她开心,就偏说是她射中的,她还不知道沾沾自喜。
董白心中自然明了,笑着接过野鸡,转手递给随从,又从袖中摸出颗蜜饯,塞到张符宝嘴里:“刚在镇上买的,甜丝丝的,去去土腥味。仔细弄脏了衣裳。”
甄宓已翻开书卷里夹着的花笺,轻声念道:“‘汝南三月桃始华’,前面镇上说不定有桃花酿呢。”她抬眼看向马超,眼尾带着笑意,端庄中透着灵动。
公孙柔悄悄抬眼,见马超望过来,又连忙低下头,手指在短刀柄上轻轻蹭了蹭,像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声。
马超坐在主位,看着眼前的热闹,端起酒杯抿了口桃花酿。酒液清甜,带着花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里发酥。自打马超横扫草原,又定下要与民休息的策略以后,这趟出来着实轻松了许多,一路走下来,倒像是把使命走成了闲游。
庞德捧着个瓦罐走进来,脸上带着笑:“老板说这是汝南的糟鱼,用酒糟腌了半月,配酒正好。”
张符宝凑过来闻了闻,皱皱鼻子:“一股子酒味儿,能好吃吗?”
甄宓拿起筷子夹了块,尝了尝,眼睛一亮:“不腥,带着点甜,挺特别的。”她夹了块递到马超嘴边,“你尝尝?”
马超张口接住,酒糟的香混着鱼的鲜,果然不错。他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争吵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张符宝立刻摸向腰间的箭囊:“怎么回事?”
典韦迈着大步回来,手里像拎着只小鸡似的提着个儒生,那儒生的衣袍被攥得皱巴巴,双脚离地乱蹬,嘴里不停嚷嚷:“粗鲁!放肆!有辱斯文!吾乃益州名士,尔等怎敢如此无礼!”
到了近前,典韦“咚”地把人往地上一放,那儒生踉跄着站稳,刚要捋袖理论,张符宝已凑上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片刻,忍不住咋舌:“哇,郎君你看,这人长得真丑!”
马超嗔怪地看了张符宝一眼,示意她莫要失了分寸,目光却也落在那儒生身上——只见他五短身材,脑袋像个缩脖子的乌龟,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狡黠;酒糟鼻红通通的,几乎要占去半张脸,八字胡稀疏发黄,鼻孔还往外掀着,露出两撮黑毛,配上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你……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掳掠名士,就不怕王法吗?”那儒生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越发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喊道。
典韦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粗声说道:“主公,这厮鬼鬼祟祟在暗处探头,一个劲往咱们这边张望。您身旁带着女眷,这厮长得就透着股猥琐相,还敢这般窥视,俺瞧着不对劲,才将他擒了过来。”
那文士被典韦拎着后领,憋得满脸通红,挣扎着喊道:“谁窥视你家女眷?还有你说谁丑?你自己长得像恶鬼夜叉,倒有脸说别人!我不过是闻到这边飘来的酒肉香味,才探头看一眼,却被你不分青红皂白抓来,真真是有辱斯文!”
马超打量着他,见这人虽面容丑陋,眼神却透着几分锐利,面对典韦这等凶神恶煞的模样,竟还能面不改色地争辩,倒不像寻常人。他抬手示意典韦松手,拱手道:“这位兄台,观你衣着谈吐,应是非等闲之辈,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张松还被典韦提溜着,闻言挣扎得更凶:“你这仆从好生无礼,定是缺乏管教!还不快放我下来!”
“快放这位兄台下来。”马超摆摆手,又对张松道,“兄台若是不介意,且坐下来饮一杯这汝南名酒桃花酿,权当赔罪。”
典韦依言将张松放下,他踉跄着站稳,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袍,这才收起怒容,郑重拱手:“在下也非山野狂人,乃益州别驾张松,字永年。既然郎君相邀,那便讨扰了。”
说着,他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张松介绍完也,与马超饮了一杯说道:“这位公子年纪轻轻,身边这仆从可非寻常人。但别的不说,就你这一恶仆,竟打倒我随行这么多人,足见阁下亦非凡人,却不知……”马超哈哈一笑:“原来是益州别驾呀,果然气度非常,非凡人也。在下曹昂,字子修。今日春暖花开,特带家眷前来踏青。”
张松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睛倏地亮了,目光在马超脸上转了两圈,又扫过旁边几个站姿挺拔、气势凛然的“家将”,捋着胡须笑道:“原来是曹公子,失敬失敬!久闻司空大人有位公子,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超朗声笑起来,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张别驾过誉了,不过是随家父学了些皮毛罢了。”他余光瞥见典韦几人按捺着笑意,忙岔开话头,“张别驾怎会在此处?瞧你行装,像是要远行吗?”
张松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奉主公之命出使,谁知途中遇着些小麻烦,耽搁了行程。刚巧闻着这边酒香,便想着讨杯酒暖暖身子,没成想惊扰了曹公子。”
“这有何难?”马超抬手示意侍从添酒,“张别驾若不嫌弃,不妨在此歇歇脚,让我的人帮你处理些麻烦?”
张松眼睛更亮了,他此行本就为了结交曹操势力,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他连忙起身拱手:“那便多谢曹公子了!说起来,公子身边这些‘家将’,个个身手不凡啊,方才那位壮士,仅凭一人便制住我随行数人,真是好身手!”
典韦在旁边听着,梗着脖子没吭声,脸上却悄悄泛起点得意的红。徐晃在后面低笑,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听见没?夸你呢。”
典韦闷哼一声,算是应了。
张松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些“家将”气度非凡,绝非普通护卫。他试探着问:“曹公子这些护卫,看着倒像是军中精锐?”
马超笑了笑,半真半假道:“都是跟着家父在军中历练过的,粗手粗脚的,让张别驾见笑了。”
张松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这般好手,可是千金难寻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起来,我此次出使,这一站正是想与司空大人见面,不知曹公子……”
马超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晃着,打断他的话:“家父对张别驾早有耳闻,若有合作之意,不妨随我同去谯郡?正好我也要返程,路上也好有个伴。”
张松眼睛猛地一亮,忙道:“那敢情好!有曹公子同行,可是张某的荣幸!”
这边相谈甚欢,那边徐庶悄悄凑到马超身边,低声道:“主公,真要带上这厮?”
马超瞥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没听他说是益州来的,先套套话,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徐庶一副了然的样子,没再追问,只是看张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这人要被算计了”的了然。
酒过三巡,张松已然放开了些,说起益州风土人情,滔滔不绝。马超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落在远处正和侍女说笑的女眷们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至少,此刻的阳光正好,酒香微醺,连带着身边这些吵吵嚷嚷的人,都顺眼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