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帝十九年,帝王的身体突染沉疴,无力治理朝政,只能前往行宫养病,留下诏书命太子监理国事。行宫被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
然而,却恰逢太子出京剿匪,归期待定,只能由大臣与几位成年皇子暂管国事。
就在这时,燕京城突发变故,贵女接二连三地离奇失踪,大理寺、刑部、京兆尹三司合力仍查无头绪,一时间燕京城内人心惶惶,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将女儿送出城以避祸端。
几辆带着“李”字标示的马车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而官道一侧的山丘之上,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目送着其离去。
“六殿下,表小姐的马车已经走远,咱们也该回京了,您都送了三日两夜了!”裴大福瞧着待在山上不肯离开的小主子,提醒道。
晟景琛不以为意地瞟了他一眼,带着少年的散漫:“就你啰嗦,我晚些回去,还能被皇兄们骂不成。”
裴大福脖子一缩,随即赔笑道:“六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淑妃娘娘本就不喜您亲自来送表小姐,如今几位殿下掌握了实权,正在暗中培养势力,淑妃娘娘还盼着您回去与他们一争高下呢。”
晟景琛听到这略带揶揄的劝言,扬起马鞭作势要打身旁的小太监,“裴大福,是不是本殿下对你太好了,竟敢调侃你主子。看我回京,不好好收拾你。”
裴大福胆大的嬉笑一声,见主子终于掉转马头,赶紧跟上,嘴里还念叨着:“28殿下也在等着六殿下陪他玩儿呢!”
想起刚出生未多久的弟弟,晟景琛脸上扬起宠溺的笑容,嫌弃道:“阿战这小子,每次本殿下抱他,他都要滋本殿下一身尿,裴大福等会儿去镇上打尖时,你记得买几个娃娃玩的小玩意给阿战,若他下次再敢尿本殿下身上,本殿下就把那些玩意全都收走,让他着急去!”
裴大福听到这少年心性的负气话,也未劝慰,而是与主子一同扬起坏坏的笑容。
两匹马儿在山丘之上,发出长长地嘶鸣,伴随着少年恣意潇洒的笑声。
直至日薄西山,晟景琛主仆俩才赶到客栈,准备落脚一晚
彼时,客栈外停了两辆马车,客栈内亦是坐了不少男客。
晟景琛随意打量了一眼,便蹙起眉头,跟着伙计走进客房。
裴大福察觉到主子的神色有异,以为是嫌弃此处的环境,连忙安抚:“六殿下,您先将就一晚,明日奴定给您找个好点客栈落脚。”
没想到,主子听后,眉头依旧紧锁,“裴大福,你不觉得客栈内那几人的气势,与宫中侍卫颇为相似吗?”
裴大福微微一愣,将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向下望了一眼,随即关上,沉思道:“殿下莫要多虑了,此处离陛下休养的行宫甚近,他们或许是出来为陛下采办的。”
晟景琛闻言,微微颔首,转身去打开窗户,垂眸望向停在门口的两辆马车,担忧地呢喃道:“也不知父皇的病情如何了?二哥与四哥去行宫看望,连门都未进,便被守在那里的禁军给拦了。”
裴大福顿时明了主子的心思,宽慰道:“六殿下,陛下是因那妖妃被太子所杀,才一气之下去的行宫,待陛下消了气,定会回宫的。”
晟景琛叹息一声,难得露出苦恼神情,转身准备歇息。
就在这之际,他眼角余光竟瞥见方才坐在大堂中的男客,尽数出了客栈,驾着马车离去。扬起的风尘掀起车帘一角,一抹紫衣在眼底一晃而过。
晟景琛遥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由愣了神。
“六殿下,您怎么了?”
裴大福疑惑地瞧着主子,便听他道:“裴大福,这里离行宫不远,咱们去看望一下父皇吧!”
裴大福:⊙▽⊙
……
“裴安,此人是谁?”
“陛下,您怎忘了,这是您的第六子——六殿下晟景琛啊!六殿下心忧于您,日夜思念的,才想方设法进入行宫看望您。可是如此,大福?”
“对对对,陛下,六殿下与您父子情深,许久未见您,甚是想念,才会藏在马车下进入行宫的。还望陛下恕罪,六殿下并非有意违抗您的旨意。”
“哦,父子情深?没想到朕……还有一个儿子?”
随着这声充斥着嘲讽的话语落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晟景琛睫毛猛得颤动。
他缓缓睁开眼,刹那间,帝王那张餍足中带着讥诮的脸闯入他视野。
“父皇?”
晟景琛坐起,却因浑身无力,只能用手努力撑在地上。他抬起头,迷茫地扫视四周环境。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只见裴大福额头渗血,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而他身侧是满脸恭敬谄媚的裴安。
待视线移到帝王身上时,晟景琛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定格在其身后,躺着几名生死不知,浑身赤裸的女子,赫然是燕京失踪的女子中的几人。
这时,他的头顶响起帝王毫无情绪的问话:“怎么,你也想想试试?”
晟景琛从震惊中猛然回神,难以置信地望向父皇,质问道:“父皇,近日燕京中贵女失踪,皆是您所为吗?”
帝王微微垂着眼,饶有兴致地睥睨着晟景琛,耳边已经响起反驳他的话。
“六殿下您错了,这些女子都是陛下新纳的妃子,她们都是自愿进行宫的。”
裴安直起身子,挥了挥手,塌上的女子便被一旁的小太监如烂泥一样拖了出去,俨然是一具具没了声息的尸体。
“你胡说!”晟景琛怒声驳斥。
裴安脸上谄媚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烈,他凑到帝王耳边,说道:“陛下,想必是那侍卫方才下手不知轻重,不慎磕碰到了六殿下,以致他言语失当。平时六殿下对您可是极为敬重的!”
话音刚落,裴大福急忙附和:“没错没错,陛下,六殿下忧心您的身子茶饭不思,您瞧他都瘦了!”
然而,帝王的眸中却折射出一张怒不可遏的脸,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伸手捏住晟景琛的下巴,缓缓收紧力道,使其难以出声。
他斜睨向裴安,似笑非笑地评价道:“这小子竟如此单纯,倒不像是皇室中人,那人养出来的孩子果然愚蠢。”
裴安却仿若未听懂主子的话,反而回应:“陛下,六殿下只不过未曾得到您的悉心教导罢了!他的性格和外貌,与您年少之时极为相似。老奴追随陛下三十余载,每每见到六殿下,都不禁遐想,若陛下当年未曾被逼参与皇位之争,定能如六殿下一般,成为一位无忧无虑的王爷。”
帝王眉梢微扬,似被此言触动,渐渐松开了手。
裴景琛没了扼制,便愤怒开口:“你根本不是......”
话未说完,一旁的裴大福便收到他干爹的眼神示意,将自家主子的嘴拼命捂住。
帝王也对这主仆俩的互动视若无睹,戏谑道:“既然如此,朕便先教他通人事,也好瞧瞧是不是如裴安所言......与朕最像。去将今日送进来的女子,带这儿来。”
裴安眼角微微抽蹙,对干儿子再次使了个眼神,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裴大福紧紧抱住仍在挣扎的主子,语无伦次地匆忙谢恩:“谢陛下抬爱,六殿下已有心仪的女子,待她及笄就可提亲,如今有了陛下的亲传,往后定能琴弦和鸣,白头偕老。”
帝王轻蔑地注视着晟景琛那双充满怒火与惊惧的眼眸,“你这奴才倒比你这个主子有趣多了,朕喜欢,啊哈哈......”
......
深夜
浴桶中的烛火昏昏摇曳,映射出晟景琛那令人难堪的狼狈身躯。他耳边不断传来裴大福那喋喋不休的劝慰声。
“殿下,您在忍耐几日,奴已经想方设法送信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最是疼爱你这个弟弟,知晓皇上荒唐行径,他定会赶回来,救您出行宫。”
晟景琛冷漠回应:“没用的,父皇有影卫,外头有禁军,消息根本递不出去。”
听到此言,裴大福忍不住失声痛哭 ,“虎毒还不食子,陛下怎能这样糟践您的身子,您才17岁啊!”
“那人根本不是父皇!”晟景琛暴躁出声,一拳打在浴桶壁上。
裴大福脸色骤白,紧张地瞥了一眼门外,赶紧压低声音提醒:“殿下切勿再说此言,隔墙有耳,若被陛下知晓,又要、又要折磨您。”
晟景琛的身子几乎本能的一颤,满腔的不甘却又无力地喘着粗气,最终只能闭上那猩红的眼眸,声音沙哑地问道:“裴大福,我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裴大福面露不忍,迟疑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如实回答:“殿下,您在行宫已待了百余日了。”
“哗啦”
晟景琛从浴桶中站起身,神情颓然地走向床榻,眼底一片死灰,他平静地说道:“大福,让裴安替我给那人说个情,我.....想给枝枝写封信。”
裴大福听到此言,顿时惊喜不已,全然未察觉话语里的死志。拿着细布上前,殷勤地擦拭着主子湿漉漉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四肢上的青黑伤痕。
他欣慰道:“殿下总算想通了,那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待咱们出行宫后,您与表小姐相见.....”
话未了了,便被晟景琛平淡的声音打断:“去拿纸笔来,我要写绝笔书!”
裴大福听到这话,动作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喜悦瞬间消散,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六殿下,您莫要想不开,表小姐,淑妃,还有28殿下都在等你归去呢!六殿下......”
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并未让晟景琛的脸上有一丝动容,他厌恶地推开裴大福,突然情绪失控:“滚,你莫要碰我!”
“六殿下……”裴大福满是痛心地呼唤道。
恰在此刻,门口蓦地传来一道轻微的敲门声,裴大福的哭喊不由一顿,他再次凑到主子身前,劝说道:“六殿下,你莫要说气话。若是被陛下知晓,以他如今的性子定会让您求死不能。”
言罢,他胡乱抹去面上的泪,将门打开。
就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捧着黑漆托盘,走进屋内。
托盘之上,是令人作呕的补药。
裴大福对此情此景早已熟悉,轻车熟路地将药拿到主子面前,轻轻吹走上面的热气,“殿下,这是陛下对您的厚爱,快些服下吧!”
晟景琛满是恨意地瞥了他一眼,抬起眼眸,盯着送药的太监,质问道:“你是何人?”
何人?
裴大福诧异地转头,仅仅瞧了一眼,他便错愕惊呼:“连姝姑娘,您怎么会在此?殿下,此女子与太子青梅竹马,是未来的太子妃。”
随着此言落下,小太监跪到地上,恳求道:“六殿下,请您救连姝出行宫!”
顷刻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许久,晟景琛发出一声冷笑:“只有死人才出得了这行宫,连姝姑娘,你要与我共度黄泉吗?”
连姝惊恐地抬头,视线与之狠绝的目光相撞,竟吓得惊惶失措,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
而晟景琛的眼眸又转为一片死海,犹如僵木一般,认命地张开了嘴。
裴大福也未管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赶紧将补药喂入主子口中,继续说着让他恢复生机的话。
此时此刻,主仆俩都未料到将来会与此女有怎样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