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深痕,她抬眼看向周永安,眼底浮着层疲惫的红,声音轻得像叹息:“书记,这世道有时候真的……太脏了。”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奔波的身影,“底层人拼尽全力活着,可能还填不上一个坑,而有些人……”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的白痕更深了。
周永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温热的茶水也没能驱散心里的寒意。他眉头微蹙,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这些问题,是最近才冒头的,还是……早就有了?”
“这些问题这几年一直都在,只是这几个月像野草似的疯长。”李婷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就拿拆迁来说,以前多少还讲点规矩,这半年来,三合区那边的投诉量翻了三倍,每次想深查,都被各种理由挡回来。”
“是死灰复燃吗?”周永安低声道,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确认。他想起刚上任时清理的一批蛀虫,原以为能清净几年,没想到只是暂时蛰伏。他的指腹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像在压抑着什么。
李婷的目光闪了闪,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根子……可能在市政府那边。”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飞快地扫了眼黄金栋和刘亮,“市长前阵子去京都回来后,很多项目的审批流程都变了,尤其是涉及拆迁和土地的,下面的人根本拦不住。”
周永安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盯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眼底的光忽明忽暗。片刻后,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脸上的凝重散去些,反而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你们知道的不少。”他看着三人,目光缓缓扫过,“那就说说吧,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别落下任何细节。”
黄金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往前挪了挪身子,公文包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最早是去年冬天,三合区突然调整了城市规划,原本的绿化带改成了商业区,征地范围一下子扩大了三倍。”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当时就有村民反映补偿款被克扣,但区里说是‘暂时周转’,后来……就没了下文。”
刘亮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谨慎:“沈小兰丈夫出事那天,城管局的执法记录仪‘恰好’坏了,事后处理得又急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的手指在茶杯沿画着圈,“我让人查过那天的出警记录,签字的是个临时聘用人员,早就离职了。”
李婷补充道:“张海豹这个人,名义上是丰源建筑的项目经理,实际上……很多拆迁项目的‘钉子户’,都是他出面‘摆平’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忌惮,“听说他背后有硬关系,区里的领导见了他都得让三分。”
周永安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沉稳的节奏。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一环扣一环,倒是挺‘周密’。”他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目光锐利如鹰,“看来这齐市的盖子,是时候掀开透透气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这句话点燃,李婷下意识地挺直了背,黄金栋攥紧的公文包松了些,刘亮脸上的犹豫也淡了些。他们知道,周永安这句话出口,意味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这一次,谁也躲不掉。
周永安的眉头拧成个川字,指尖在桌面上重重一磕,瓷杯里的茶水晃出细碎的水花:“这么说,这事还牵扯着市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人心的冷意,目光在李婷三人脸上扫过,像是要看出些什么。
“咚咚。”两声轻叩打断了室内的沉寂,陈丰推门进来时,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快速在沙发上的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才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抱歉,刚从市政府过来,听说周书记在这儿,就冒昧闯进来了。”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手随意地搭在膝头,指尖却不易察觉地蜷了蜷。
“来得正好,陈副市长。”周永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我们正说你们市政府的事呢。”
陈丰端起毛正军刚续的茶,指尖沾了点热气,笑容不变:“哦?是哪桩事让周书记挂心了?”
“今天下午,市委大门口有群众上访。”周永安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三合区赵家洼的沈小兰,你知道吗?”
陈丰端着茶杯的手顿了半秒,随即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是那家人。拆迁款的事,还有她丈夫的事,我听说了。”他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摩挲,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看来市政府早就知情。”周永安的声音沉了些,“那为什么迟迟没解决?”
陈丰的眉头皱了起来,摇着头露出无奈的神色:“我查到不少线索,可每次摸到关键处,电话就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都是求情的,说让‘高抬贵手’。”
周永安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淬了冰:“是京都来的电话?”
陈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是京都那几家的人。”他苦笑一声,指尖在膝盖上敲出杂乱的节奏,“我跟家里的老爷子们提过,他们也劝我……别查了。”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李婷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往黄金栋身边靠了靠;黄金栋攥着公文包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刘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茶水晃出了杯沿。
周永安看着陈丰眼底的挣扎,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看来这背后的网,比我们想的还要密啊。”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可老百姓的日子,不能就这么被网在底下,喘不过气来。”
陈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站起身:“周书记要是想查,我这儿有份东西,或许能用上。”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密封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是我之前偷偷复印的,关于三合区征地款的流水,有几笔去向……很可疑。”
周永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了然。他拿起信封,指尖捏着薄薄的纸,却觉得沉甸甸的——这不仅是证据,更是陈丰递过来的一份信任,一份在污泥里挣扎的勇气。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松动了些,李婷看着那信封,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黄金栋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刘亮也悄悄挺直了腰背。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