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安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钉在张耀扬脸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你当真什么都不肯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空气仿佛都被这质问凝住了。
张耀扬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抵到胸口,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双手在身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以此稳住发颤的声音:“书记,不是我不肯说……”他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哭腔般的卑微,“这水深得很,我们这种从基层爬上来的,实在是……实在是扛不住啊。”他太清楚那些人的手段了,一旦自己松了口,别说乌纱帽,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扛不住?哼,那你就这样坑害老百姓吗?”周永安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跳,水花溅出杯沿。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张耀扬,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所以他们的背影厚、底子硬,你们就敢当缩头乌龟?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规章制度、法律法规踩在脚下?”
张耀扬吓得浑身一颤,慌忙往后退了半步,膝盖差点打弯。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恳求,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书记,您是京都直接下来的,您腰杆硬。我们这些在地方待久了的,前怕狼后怕虎,实在是……求您体谅体谅。”他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推脱,既点明了对方的身份,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周永安看着他这副模样,胸中的火气渐渐沉了下去,化作一声冷笑。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疲惫:“行了,你先回去吧。”
张耀扬如蒙大赦,连忙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几乎是踉跄着退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周永安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往来的人影,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片刻后,他扬声喊道:“毛正军!”
“头!”毛正军几乎是应声推门而入,一身利落的警服衬得他眼神锐利,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显然早就在外待命。
“去把李婷、黄金栋两位书记请来,有工作安排。”周永安转过身,语气已恢复沉稳。
毛正军刚要应声,又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头,宣传部长也在办公室里等着汇报工作,要不要……一起请进来?”
周永安略一沉吟,点头道:“让他也来吧。”
毛正军应声离去,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周永安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翻到陈丰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陈丰的声音带着点轻快的笑意传来:“表哥?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有指示?”
“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在这儿等你。”周永安的声音简洁明了。
“表哥你回来了?”陈丰的声音里透着惊讶,背景音里还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我这就过去,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周永安看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嘴角勾起一抹深意。他知道,陈丰这小子看着随和,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尤其是在查案上,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这正是现在需要的。
而另一边,陈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看了眼桌上摊开的项目报表,眼神一凝,三两下将文件收拢进抽屉锁好,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衬衫领口,确保一丝不苟。他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能让表哥亲自开口的事,绝不会简单。
李婷推开办公室门时,脚步放得很轻,她身上的西装套裙熨得笔挺,手里捏着个皮质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在封面上划着圈。“书记。”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身后的黄金栋紧随其后,眉头依旧习惯性地蹙着,公文包被他攥得死紧,仿佛里面装着千斤重担。刘亮走在最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快速扫过办公室的陈设,最后落在周永安身上。
周永安从文件中抬起头,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起身时顺手理了理衬衫袖口:“坐吧,难得凑齐,正好聊聊。”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先在主位坐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
毛正军端着茶具进来,紫砂壶在他手里转得平稳,给每人倒了杯茶,水汽氤氲中,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门时留了道缝。
“书记这次回来,是不是中纪委那边的案子结了?”李婷端起茶杯,指尖沾了点热气,语气里带着好奇。
周永安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口:“看来你们都挺关心我的动向。”他放下茶杯,目光陡然沉了些,“说说今天下午沈小兰的事吧,你们怎么看?”
李婷放下茶杯的动作顿了顿,率先开口:“书记,这事……真不能全怪张耀扬同志。”她斟酌着词句,眼神往黄金栋那边瞟了瞟,“三合区的情况复杂,拆迁款的事牵扯到上面,他一个信访局长,很多事……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周永安猛地提高了声音,指节在茶几上重重一磕,茶水都溅出了些,“老百姓的房子被拆了,丈夫没了,拿着上访材料跑了无数次,他一句‘身不由己’就想打发过去?”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三人,“这样尸位素餐的干部,留在队伍里就是祸害!”
黄金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往前倾了倾身,声音低沉:“书记说得是,张耀扬确实失职。但……”他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措辞,“拆迁款被挪用的事,区里早有人反映过,只是每次查到关键处,都被上面的电话压下来。”
刘亮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书记,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沈小兰的安置问题,至于问责……是不是可以先缓一缓?”他的手指在茶杯沿打着转,眼神有些闪躲——他知道这事牵扯到市长,周永安这么较真,怕是要捅马蜂窝。
周永安的目光落在刘亮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一缓?等老百姓的心凉透了再解决?”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我问你们,这事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别告诉我,你们这个级别的领导,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婷的脸色白了白,捏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黄金栋垂下眼帘,盯着茶杯里沉浮的茶叶,没再说话。刘亮的笑容僵在脸上,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周永安看着三人各异的神色,心里已然明了——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