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不成(二)
陆昂闭上眼,任由那浓重的药味裹挟着记忆,将他彻底吞没。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又站在了蓝家那个熟悉的院子里,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十八岁的自己和十八岁的蓝曦身上。
那时的他,眉眼飞扬,正对着安静聆听的蓝曦描绘着看早已定好的未来:“……爸说了,等我大学读完金融,就先进公司熟悉业务。蓝曦,以后陆家肯定会更好的。
我计划二十六之前,一定正式接过我爸的位置,到时候我们就结婚!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以后我们也不分开。”
十八岁的蓝曦眼里满是期待,她微笑地看着身边的大男孩。
画面流转,是大学社团招新的喧闹场景。
二十岁的陆昂第一次接触攀岩,指尖扣住粗糙的人工岩点,身体悬空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征服感击中了他。
从此,健身房和岩壁占据了陆昂大部分时间,肌肉线条逐渐分明,眼神也褪去了商科学生的精明,变得锐利而专注。
闲暇之余,他总会兴奋地告诉蓝曦:“我发现了我真正热爱的东西!攀岩,我要成为专业的运动员!”
蓝曦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有担忧,但更多的是试图让陆昂能多想一想:“陆昂,攀岩太危险了。作为爱好很好,可当成职业……叔叔阿姨会担心,你自己也要想清楚。”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陆昂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自以为是的叛逆:“我想得很清楚!前世二十年我为陆家活,后面的时间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些枯燥的数字!”
蓝曦沉默了,那份沉默里,有她未曾说出口的担忧——坚持了那么久的事情,说变就变了,那他们的感情也会变吗?
事实证明,蓝曦的预判是正确的,陆昂从来不是个心性坚定的人。
所以再后来,便有了邱晚玉的出现和介入。
那个在岩壁上颇为“耀眼”的女人。
邱晚玉带着和他一样对攀岩运动的狂热,轻易地认同了陆昂所有的离经叛道。
他们一起挑战更难的路线,分享所谓的“自由”梦想,在一次次肾上腺素的飙升中,陆昂觉得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
于是,连十八岁那年,在蓝家花园里,对着那个安静女孩许下的、关于二十六岁要娶她的模糊承诺,也显得那么幼稚可笑,被他轻易地抛在了脑后。
可是陆昂曾以为那是挣脱束缚,奔向自由。
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迷失。
“呃……”一阵强烈的、试图冲破阻滞的酸胀感将陆昂从回忆里拽了出来,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正在施针的杨成才大夫“咦”了一声,手指按在陆昂的膝盖上方:“刚才,这里有感觉?”
陆昂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紧缩,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有……有一点,酸,胀。”
杨大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语气依旧平稳:“嗯,有反应就是好事。坚持了三年,总算看到点苗头了。不过别高兴太早,路还长。”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滔天巨浪,却也让那沉寂了三年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希望,这种他几乎已经戒掉的情绪,再次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
治疗结束后,陆昂被推回那个租住的小院。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到房间,而是让保姆将他停在院子里那棵老树下。
阳光正好,斑驳地落在他依旧没有知觉的腿上。
他下意识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
这一次,似乎和过去三年里成千上万次麻木的确认,有了一点不同。
不是因为那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酸胀感,而是因为,在记忆的闪回中,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曾被他辜负和背离的过去——那个有着温暖目光的蓝曦,和那个曾经虽然规划着家族未来,眼底却依旧有光的自己。
腿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今天是个好日子,保姆还特意给做些了好菜,陆昂吃了晚饭就让对方可以下班了。
往日里杨老爷子给他准备的养身 补酒,陆昂一时没有忍住便多喝了几杯。
带着醉意迷迷糊糊睡去的人,又怎么会想到,眼看着就要从“深渊”里爬上来的自己,会再次被推进去。
夜黑风高,邱晚玉在门口看到保姆离开后,她便熟门熟路地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