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在这地狱般的环境中,抵抗的火焰仍在每一寸焦土上顽强燃烧。
激烈的战斗在城墙缺口处达到白热化。
东城墙一段被日军重炮轰开数米宽的缺口,成为双方反复争夺的死亡地带。
守军在这里用沙包,门窗板和阵亡战友的遗体临时垒起工事。
每当日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发起冲锋,守军便用手榴弹,机枪和甚至大刀进行反击。
一名年仅十九岁的连长在身中数弹后,拉响怀中最后一捆手榴弹,与冲上缺口的三名日军同归于尽。
硝烟尚未散尽,炊事班的老兵就扛着弹药箱冲上来,对幸存士兵喊道:“吃饱了打!”,随即在缺口处架锅煮饭,流弹不时击中铁锅,发出刺耳声响。
城内巷战同样惨烈。
当日军突破外墙后,守军退守街垒,与敌逐屋争夺。
在钟楼街,士兵们将民居墙壁凿出射击孔,把整条街道变成致命陷阱。
一位商铺掌柜主动打开店门,让士兵从其阁楼窗口架设机枪,控制十字路口。
当日军坦克逼近,守军士兵浑身捆满手榴弹,从二楼窗口跃下,精准落入坦克履带旁。
市场的商户们不仅捐出所有存粮,更直接参与战斗。
肉铺掌柜王老五操起祖传的切肉刀,在巷战中连砍两名日军士兵,最终壮烈牺牲。
面铺伙计们白天赶制饼子,夜晚则拿起阵亡士兵的步枪,补充到兵员锐减的守城队伍中。
城内居民组织的救护队,冒着炮火将伤员从火线拖回。
一位妇女在救护途中腿部中弹,仍爬行数十米将伤员拖至安全处。
守军指挥层展现了卓越的应变能力。
面对各防线告急的严峻形势,指挥部精准调配有限兵力,将新兵与老兵混编。
当某段防线吃紧时,总能有预备队及时补上。
参谋长陈炳谦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他站在地图前,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一道道命令,眼中布满血丝但仍保持冷静。
基层军官和士兵的表现可歌可泣。
第218旅参谋主任李英夫手持机枪,在城墙缺口处如铁塔般屹立,连续击退日军三次冲锋,全身多处负伤仍坚持战斗,直到子弹耗尽。
炮兵团长刘振蘅在观测所被毁的情况下,亲自操作一门山炮进行直射,炮弹精准命中日军坦克,当他打出第三发炮弹时,敌方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倒下前仍试图装填第四发炮弹。
特别令人动容的是学生义勇军的表现。
山西大学化学系学生用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制造燃烧瓶,他们守在屋顶,当日军坦克经过时精准投下。
文学系学生组成战地宣传队,在枪炮声中编写战报,记录每一位烈士的姓名。
原本可以安全撤离的年轻学子,选择与城市共存亡。
在鼓楼争夺战中,学生队长张明德身中数弹,仍倚着栏杆吹响冲锋号,号声未落,人已气绝。
十一月的寒夜中,守军据点一个个被日军分割包围。
在省立图书馆,百余名伤员用手榴弹与日军逐屋争夺。
当弹药耗尽,他们不愿被俘,点燃千年藏书,在文明之火中集体殉国。
火光映照着他们年轻而坚定的面容,书页的灰烬如黑雪般飘落在太原上空。
汾河突围成为又一场血战。
残存的守军从西门突围,在汾河岸与日军拦截部队激战。
河水冰冷刺骨,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涉水渡河,日军机枪扫射着渡河部队,水面泛起阵阵血红。
通讯员背负着电台,在河心被子弹击中,仍坚持将电台顶在头上,直到沉入水底。
他的双手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仿佛托起这个民族不屈的尊严。
当突围撤退的残存部队抵达西山时,回望太原,只见全城火光冲天,但零星的枪声表明抵抗仍在继续。
一些士兵化整为零,在废墟中继续游击战斗,让日军占领下的太原无一日安宁。
这场历时四天三夜的守城战,虽然以城池陷落告终,但守军和市民表现出的勇气与牺牲精神,成为抗战史上永不磨灭的一页。
正如一位幸存军官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今日退出太原,但抵抗的种子已撒遍山河,来日必将在每一寸土地上开花结果。”
这座千年古城用鲜血书写的,不仅是失败的悲怆,更是一个民族在存亡之际迸发出的最耀眼的人性光辉。
每一位无名的牺牲者,共同铸就了这场战役永恒的精神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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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对山西会战的思绪,周正青将注意力重心放在了这场无聊的内部会议室。
两个小时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那场“表里不一”的会议终于散了。
将佐们各自离去,脸上还残留着面对记者时的意气风发,但眼神深处那抹难以驱散的凝重,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周正青婉拒了寺内寿一共进晚餐的邀请,与几位熟识的将领简单寒暄后,便领着景仁走向司令部大院门口等候的轿车。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了轿车的后座。
司机是山谷正树,见周正青和景仁上车,打起十二分精神,平稳地启动车辆,驶离了戒备森严的司令部大院,融入了北平黄昏时分略显冷清的街道。
车辆驶出不久,亲王景仁便放松了挺直的坐姿,略显慵懒地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抬手松了松风纪扣,脸上那副在正式场合维持的矜持表情也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讥诮与无奈的真实情绪。
“呵。”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寺内大将这回,面子功夫倒是做得十足。
当着那些记者的面,把山西说得跟自家后院散步一般轻松。”
他转头看向周正青,眼神锐利:“鹰崎君,你看看刚才小会议室里那帮人的脸色,跟死了亲爹似的。
两万六千战死,四万挂彩,这还只是初步统计!
拿下太原,付出这等代价,真不知是赢了还是输了。
板垣那个“灭宋之路”,听起来气吞山河,可最后。。。呵呵。。。真是碰的一鼻子灰,太狼狈了。。。”
景仁语气中的不屑毫不掩饰。
周正青没有立即接话,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天津的初冬,灰墙黛瓦,透着一种古老的沉寂,与会议室里刚才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