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中村,板井那般曲折的心思,立刻采取了最直接的行动。
首先,他依据电令要求,结合自身在松江前线的所见所闻,撰写了一份措辞极其尖锐,几近刻薄的报告。
报告中,他毫不留情地驳斥了第十军关于“遭遇不可抗力”的种种辩解,详细列举了登陆阶段组织混乱,战前侦察不力,遭遇阻击后各级指挥失措的“事实”,部分情况被他有意放大或强化。
并重点强调了部队中普遍存在的畏战情绪与纪律涣散现象。
他将报告核心定性为第十军“主观怯战”与“高层指挥无能”,并直接建议大本营对第十军高层进行严肃训诫乃至人事调整。
这份火药味十足的报告,通过宪兵系统内部渠道,被直接发送回国内。
报告发出后,一条悠介立即集合大队全体宪兵,进行了简短而极具煽动性的训话。
他并未透露密电具体内容,而是以惯常的严厉口吻宣称:“第十军新近溃败,军纪废弛,已严重损及皇军威名!
我宪兵职责所在,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整肃风气,重塑纲纪!自即刻起,对第十军所有单位,实行最严格之核查!无论官兵,无论职阶,一律不得例外!”
行动随即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展开。
一条悠介亲自带队,在第十军各主要师团、联队的驻地出入口设立检查岗。
这些岗哨绝非摆设,而是真正的关卡。所有进出人员,无论军衔高低,一律下车接受严密盘问和检查。
车辆必须打开所有箱柜,甚至底盘亦需仔细查验。
一条悠介如同门神般矗立在最重要的检查站,目光锐利如鹰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冲突几乎从第一天起便不可避免。
一名第十军的少佐参谋乘车外出执行紧急军务,因拒绝打开内装作战地图的公文包,与执勤宪兵发生激烈争执。
一条悠介闻讯大步流星赶到,不等少佐解释完毕,便厉声喝道:“宪兵执行军务,有权检查一切可疑物品!胆敢妨碍者,依律严惩不贷!”少佐愤慨不已,抬出自家联队长的名号意图施压。
一条悠介面色冰寒,声调再拔高八度:“休说区区联队长,便是师团长、军司令官至此,亦须遵守陆军纪律!给我拿下!”如狼似虎的宪兵一拥而上,当场扣押了那名少佐及其车辆。
此事如同插上翅膀,迅速在第十军内部传开,被视为奇耻大辱
。类似摩擦接连不断。
宪兵们秉承一条的死命令,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而第十军官兵本就因战事不利而郁结难舒,此刻又被“自己人”如此刁难羞辱,怨气迅速累积。
士兵们私下怒骂宪兵是“鹰崎的疯狗”,军官们则对一条悠介的目中无人感到极度愤慨,上下离心之势渐成。
消息最终传到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耳中,这位同样心高气傲的将领气得在指挥部内砸碎了心爱的陶瓷茶杯,怒声咆哮:“一条悠介!他鹰崎拓人门下的一条恶犬,安敢欺辱到我第十军头上!”
火星,已然溅落。
在上海,是板井雄大那优雅而致命的公文与中村骏介阴险毒辣的谣言。
在松江,则是一条悠介粗粝直接,不留情面的检查岗与厉声呵斥。
这两处看似孤立的火星,带着周正青赋予的同一意志,开始在这片被战火反复灼烧的土地上,寻找着足以燎原的东风。
而整合不久的华中派遣军这头战争巨兽,已开始清晰感受到来自体内这颗“钉子”所带来的,阵阵刺骨的疼痛。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痛楚中加速酝酿。
宪兵队送达的那份引经据典,措辞严厉至极的公函,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松井石根大将的副官,一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中年大佐,在签收这份同时抄送京都各大衙门的文件时,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不敢有片刻延误,立即将其呈送给了正在巨幅军事地图前推演进攻吴福国防线方案的松井石根。
松井石根初接文件时,尚带一丝漫不经心,但目光扫过那些冰冷且充满指控意味的字句后,顿时凝固。
那张因常年戎马生涯而刻满皱纹,不怒自威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汹涌的怒意彻底占据,脸颊肌肉甚至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八嘎呀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松井石根喉间迸发,他将文件狠狠摔在铺满地图的桌面上,震得一旁茶杯哐当作响。
“他想干什么?!鹰崎拓人那个毛头小子,还有他手下这群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放肆!
拿一桩尚未查清的袭击案,公然质疑我派遣军的军纪和指挥能力?!”
指挥部内原本忙碌的参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慑,纷纷停下手中工作,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喘一口。
参谋长饭沼守少将快步上前,捡起文件迅速浏览,眉头也随之紧紧锁死。
“司令官阁下,请息怒。”饭沼守声音保持沉稳,试图安抚:“宪兵队此举,背后必有宪兵司令鹰崎拓人授意。
其目的,恐怕远不止调查吉田遇袭案这般简单。
此公函抄送范围如此之广,分明是想将事态扩大化,抹黑我派遣军整体形象,其心可诛!”
“抹黑?”松井石根冷哼一声,眼中寒光暴射:“我看他就是嫉恨!嫉恨我在前线浴血奋战,为帝国开疆拓土!
而他鹰崎拓人,只会躲在后方玩弄权术,如今竟敢欺到我头上!
立刻以我的名义,向京都大本营发报!严辞控诉天津宪兵司令部鹰崎拓人及其下属越权干政,干扰前线军机,散布不实谣言,破坏内部团结!
要求大本营立即制止此等无耻行径,并追究宪兵司令部相关人等的责任!”
“嗨依!”饭沼守躬身应命,但略作迟疑后,小心问道:“司令官阁下,是否。。。是否先尝试与鹰崎将军直接沟通?
或可通过华北方面军寺内寿一大将从中斡旋一二?
如此直接向大本营控诉,态势是否过于激烈,恐无回旋余地。。。”